插画家谈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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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联副:〈插画家谈插画〉
发信站: 台大计中椰林风情站 (Sun Sep 17 17:26:44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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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家谈插画(上)


 魏可风/记录整理 何刚/摄影



时 间: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二时三十分

地 点:台北市忠孝东路「圆」素食茶艺

主持人:陈义芝


陈义芝:在座五位画家,各自在不同的年代开始从事插画,见证了近三十年台湾
报纸副刊插画风格的流变。副刊同仁陈泰裕因工作关系,并长期观察这一领域的
生态。如果刊登在副刊上的文学作品是花粉,那麽副刊上的插画扮演的是风媒的
角色。插画形成副刊上重要的焦点,更因为它不仅止於扮演风媒的角色,也是绘
画作品、重要的造型艺术,从某种角度看,比起纯艺术作品也许更有社会属性与
亲切感。前几年我们办过「副刊学研讨会」,确认副刊是中文报业不可或缺的一
环,至於插画在报业发展史上的位置,却还没有被严肃地提出。今天我们举办这
个座谈会,也设计了几个子题,作为这个课题的初步探讨。首先请刚从法国回台
的画家陈朝宝先生发言。



为副刊插画的机缘


陈朝宝:说起来像历史,似乎得回溯到二、三十年前。从一九七六到一九八四,
大约就是这八年的时间,出国後就再也没接触到漫画与插画。最早因为当时联合
报总编辑张作锦先生找我来,想试试推动政治漫画,那时由於政治环境的关系,
这方面的漫画很少。另一方面,(亚)弦先生也要我试著画插画,刚开始觉得自
己画的插画有漫画的味道,渐渐修正之後,发现插画实在是严肃的,不像漫画只
须注意幽默感,因此在插画上用的心血时间也多了,由於在学校参加的是国画组
,我多半以水墨方式呈现。

现在年轻插画家们的素描基础都很好,像几米的笔触线条就很有欧洲风味,我想
他一定很喜欢很多国外的插画作品。当时我也为了要画好插画,尽量去□集世界
性插画家的图,可惜我的心态一直没有把插画当成纯粹的职业,只是短短几年表
演性质地画。

陈秋松:刚开始我对插画很投入,那时候在汉声公司工作,也因此对民俗风产生
兴趣,并培养自己的风格。直到民国七十五年,一部分作品已经在出版品上发表
了,进入副刊主要就是泰裕找上我,第一篇画的就是黄春明先生的文章。那时候
台湾社会对於绘画普遍的理解能力不算高,因此我尽量以写实呈现,觉得这样最
安全,副刊也同意我这麽画。但是过没多久,我开始加入自己的想法,做一些小
改变,由於没有遭到排斥,就越来越大胆投入更多不同的元素,在副刊给我的空
间中不断地练习与沉淀。

几米:我原本在广告界工作,所以一直把画插图当作副业,只是觉得好玩,刚好
因为报禁开放,许多版面如家庭版、医药版、亲子版都需要插图,我的画风比较
随性,都是线条的勾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我画了很久的插图,仍然还没
有为副刊画过。後来发现副刊的插图多以素描为重要的呈现,觉得那方面自己比
较弱,到了我稍稍改变了画风之後,才开始画副刊的插图。因为我喜欢追求快速
线条的感觉,所以原本用的是非常粗的沾水笔勾勒线条,後来用比较细的笔,放
慢速度,一笔一画地,比较能够与副刊气味相投。副刊的编辑对於画也有额外的
要求,通常他们希望图本身要有文学的气质,而非纯粹的图像。之前我画的都比
较是议题性的,画的时候就要有准确写实的呈现,而副刊给予发挥的空间则很大
较是议题性的,画的时候就要有准确写实的呈现,而副刊给予发挥的空间则很大
,得把文章的氛围与感觉画出来。前者目的性非常强,後者则是在其中周转,形
成自己的图。

陈泰裕:民国七十二年,联副在版面上刊登寻找插画人才的启事,我整理了一些
作品试试自己的能耐,结果不到两周就收到回讯,要我为绿骑士的一篇文章配插
图。在为联副画插图之前,我就喜爱阅读杂书,虽然涉猎的□围很广,但基本上
文学作品是常碰的类别之一,这应该也是我能为副刊配画的主因吧□□至少你要
对文学有一些兴趣,而不只是有绘画的能力。

郭宏法:「红胶囊」是我在当兵的时候用的笔名,画副刊时则用本名较多。我常
用水墨人物或素描,但经常得视文章而定,例如有一次画骆以军的文章,读完之
後觉得非常沉重,就改用0.0五的签字笔呈现出版画的效果。刚开始画插画在
当兵退伍前三个月,那时候自由时报才开始变成较大的报纸,也新增很多版面,
卢郁佳主编的「天生玩家版」,需要新的插画家,在自由时报一位美编朋友就问
我要不要画。不过那时候我画得很少,因为常常和卢郁佳吵架,由於军中没有太
多报纸,不是中央日报就是青年日报,以为自由时报可能是非常自由的,所以就
画很多「非常自由」的东西,当卢郁佳说不能用时,我没有办法接受,通常是互
相挂电话,接著就一两个礼拜都没有稿约。在军中画好的插图,就请部队里的采
买到邮局寄。後来卢郁佳又要我配合读者投书的歪解成语专栏,叫做「成语一联
盟」,一直画到退伍,面临了找工作的问题,觉得把画插图当作工作也不错,於
是就准备一些作品给三大报的副刊。联合报就是泰裕和我联络,第一张插画则是
余光中的文章,第一次接到发稿时非常兴奋,那篇文章也反覆看了好几遍。中国
时报人间副刊并没有立即让我画,他们把我推荐到命理版面。原本想作纯粹的画
家,可是想想,在台湾要作纯粹的画家可能比插画家更难活命。

陈义芝:如果只靠画插画,可以生活吗?

几米: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全台湾恐怕没有几个人。在报禁刚开放的时候可能是
插画需求的高峰期,後来慢慢又恢复正常,很多版面都回到摄影作品的运用。

陈泰裕:检视这几十年来的插画家传承线图,除了林崇汉、徐秀美等几位常青树
可以持续二、三十年以上,其他大都只活跃五至八年就很了不起了,这些人当初
入行时,个个充满雄心壮志,想一展身手,一些时日过去之後,有的因为创作瓶
颈或经济压力纷纷转行。总之,不论是稿酬不足谋生,还是截稿时间逼得无法交
出满意的作品等等因素,台湾插画界这样的客观环境是很难培养所谓的职业插画
家。或者说,今天就算我们用「整个台湾」的力量,让一个几米能够靠插画维生
,也是因为他够强,另外有出版书籍的版税做支撑。欧美日等其他国家,只要是
一般水准以上的插画家就还可以活得不错,比较起来,台湾的插画界生态如果还
停留在只够养两、三个「几米」的温饱的程度,未免也令人沮丧。

陈义芝:靠插画谋生有其被动性,并不是插画家的画风或水准的问题,例如刚好
这个月的需要量不多,插画家得到的酬劳就会减少。

几米:报纸有新鲜的需求性,当一个插画家经常出现,就慢慢会被各版面小心避
免重复。

陈朝宝:在我画插画的时候,中国时报副刊与联合报副刊在高信疆与(亚)弦主
持下,形成强烈的竞争对比,相对插画方面也有比较。在中时是林崇汉,在联合
就是我,实际上我当时画漫画较多,所以压力很大。现在一位插画家可以在各种
报纸版面发表作品,我们那时候就不能够为「敌报」效劳。

陈秋松:以前敌我意识强烈的时候,林崇汉在插画领域是一个重要招牌与形塑成
功的风格。现在大家似乎已经不那麽在乎插画者是谁,这种「不在乎」,是否也
代表著对插画者的风格与形象相对较不重视。这到底是画家的关系,还是报社主
导的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陈义芝:也许与整个时代的氛围有关。七0年代的传播讯息比较闭锁,读者能够
接受一再被强调的作品或风格形塑,媒体容易强势主导。现在的读者阅读管道非
常多,也有多元的需求,媒体在选用插画时常常要考虑读者的反应。



自认画作的特色


陈朝宝:有时我会觉得自己的纯艺术作品,运用在某些文章中很适合,出版社时
常也选用去配合文章。不过画与插画在性质上仍然有一段距离,前者只是增加文
章版面的美感,後者则与文章更有互动性。我画插画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当时
用水墨呈现的插画在报纸上刊登出来,感觉蛮好的。现在回台湾,我计画把过去
十几年的作品分门别类,第一本关於人体方面的素描、绘画,第二本是关於台湾
乡土以及我自己的成长历程,在这其中,有时也把插画的技法运用到纯艺术里,
在构图上让画面有比较深层的说明性。早期台湾画界对於漫画是持轻忽的态度,
实际上法国一位非常著名的画家桑贝,他的纯艺术作品中就深具漫画的趣味。现
在我们讨论的虽然是插画,但只要把艺术性放进去,那是就一幅艺术作品。

陈秋松:我的作品风格比较多样,因为一直在尝试新的做法。我喜欢古老□拙的
民俗美术品,所以多少被影响,很多人认为我的作品有明显的中国风,实际上许
多灵感,也来自於西方中古世纪宗教绘画,那其中的人体线条僵硬、笔触随性,
此外,也运用许多东南亚美术的元素。在绘画过程中,我比较倾向把一切符号化
,甚至人都可以变成符号。这当然不是很前卫的想法,西方美术史上从塞尚开始
的立体派、超现实主义,都只把人当成材料,并不讲求人体比例上的合理性。但
事实上让我最早意识到「符号」,是从汉砖壁画开始,在临仿时,感觉壁画剥落
的层次造成壁画人物脸部的坍塌,而这种坍塌并不形成阅读壁画的困扰,反而成
为无可取代的构图。当自然与时间以无意识状态参与了作品的形成之後,人们可
以从中感受到另一种思考与阅读的层次。於是我了解到「形」的完整性,并不是
那麽重要,我甚至可以因为不完整而得到更大的发展、更自由地构图。

最近我开始接触中国古籍,尤其是阅读易经,它的符号可以勾联整个商周时代的
思考模式,让我们可以感受到古代的美学艺术。商周时代演变到後来以文工尺制
造器具,坚决用一种尺寸制造一种礼器,那其中包含一整套的审美态度。各种比
例尺寸,那些数字多来自易经,也来自吉凶互动的观念,透过解释之後自有一大
精神在其中。古代艺术追求发现宇宙的韵律,有更深的玄学在其中,超越了绘画
技巧与表面的形式。这种气质是我一直想理解体会和推荐的。

几米:你有这麽完整的想法与纯艺术表现的走向,如果接到一篇文章需要非常搞
笑的图,会不会造成痛苦?因为插画仍然有普罗沟通的成分。

陈秋松:插画者一方面会被文章牵制住放不开,虽然副刊编辑给的空间很大,但
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常让我们「卡住」,的确会有你说的问题出现。

陈泰裕:以秋松为例子,为什麽他後来在插画界似乎「不见了」,因为他有艺术
家的理念和坚守原创的洁癖,这从报社编辑的角度来衡量,插图的沟通性与纯艺
术追求的自我性产生了冲突和矛盾。当秋松的画越简单、越玄的时候,已经不能
用「好画」或「坏画」来评定,而是牵涉到刚才几米所说的普罗沟通的成分,究
竟该占多少比例?

我个人认为副刊插图应该具备吸引人注视的甜度,这种甜度倒不是在画面表现的
技巧,而可能是种空气流动和景深明朗混合下的气息。也就是无关写实、写意,
还是纯表现派画法,都应该让阅图人得到一种舒适的满足感,纵使在诠释一篇悲
怆的文章也是如此。站在同是绘画创作者的角度,我是支持秋松的,但换成编辑
的角度,我却有必须面对读者反应的压力,是一个很吊诡的心情。

陈秋松:太实验性、太前卫或失去一般人标准的作品,事实上都不太适合在副刊
中出现,插画者其实能理解,也谨慎地提防自己变成那样。但想往自己的方向走
,另一个原因很简单,就是累了。绘画的元素很单纯,替十篇来自不同人的文章
画插画,其中可能有高度重复的「语句」,别人虽然感受不到,自己却觉得那十
张画没什麽两样。插图创作者也会想突破,想在进展中出现另一种体会,虽然明
知跑太快,不适合在副刊出现,但是当它要出现时,就是想挡想压也是压不住的
。有一阵子我的作品就出现那种难以忍受的东西,朋友们都说:怎麽可以这样画
,不负责任。可是就为了画那麽一张「难以忍受」的东西,我花了多少时间和心
血,其中被废弃的画稿比以往的任何一张插画都多。这也许就是现实与理想之间
的冲突吧!

陈泰裕:有个问题想问宏法,年轻一辈中,你的多样性是令我惊讶与佩服的,可
否就这点谈谈。

郭宏法:直到今年年初,我才真正认识到:插图就是一种服务,要成为一个体贴
的插画家,必须让委托人满意,减少编辑的痛苦,就是插画家最了不起的功德。
这个心理障碍花了我将近四年的时间才克服,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插图与纯粹创
作之间挣扎,不断想加入自己的东西,当我真的这麽做时,後果都非常惨烈,退
稿,甚或有一次是整个版挖掉,那天那一版变成了整版广告。

真正画画的感觉,不画是会很难过的,即使画到手都已经扭伤,贴了膏药还继续
画。高中时代喜欢水彩和水墨,那时家的附近有工地,我去找了几片浴室用的磁
砖,就用浓墨在上面画,画完可以洗掉再画。去年到上海,刚好看到一位老人家
□集的唐伯虎画册,仕女的衣服褶痕、线条、构图让我非常震撼,第二天就随便
去买一枝毛笔临唐伯虎的画,我是很少临画的,唐伯虎的线条美得行云流水,似
乎每一笔画都有表情,会唱歌,现在又想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上)

【2000/09/12/联合报 】

插画家谈插画(下)


 魏可风□记录整理



几米: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会画画的人。美术系毕业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想画画
,於是去做设计,进入广告公司後看到国外的稿,有些用很笨拙的形式表现商品
,我非常喜欢,所以开始自己画。没有技巧也没有构图,对於线条没有特别的专
注与爱好,可是喜欢一种气氛与感觉,像电影的一个画面,有那样的感觉出现,
我就觉得OK了。

郭宏法:其实这就是中国画的精神,呈现的是心中的景。

陈义芝:那麽几米,你如何抓住那样的意境?

几米:在比较年轻的时候,我也可以如宏法那样,应付各种文章,用各种不同的
画法、风格或样子呈现,後来我觉得那样不对,所以又通通收回到一个样子,但
其中仍因为文章不同而处理有异。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要当艺术家,所以就很甘愿
地作一个插画家,也不认为画插画有什麽不好。

陈泰裕:他以前本来是一个瞧不起画插画的人。(露几米的马脚)

几米:对嘛,读书的时候总是看到伟大的画家,所以才想问陈(朝宝)先生,为
什麽会说不画插画可惜了,大家不都觉得画插画只是跳板或过渡,最终还是要朝
纯艺术走?

陈朝宝:走纯艺术创作,一心一意就是想追求绘画的意境,当然与漫画、插图是
有距离的。当年下的决心十分大,那时在联合报有专职薪水,开过两次画展,画
都卖得很好,画插画又有稿费。在一天工作的两个小时中要应付漫画与插画,所
以有时品质不能很整齐要求,甚至到後来会有政治环境的困扰,有一次因为漫画
招致调查局两个礼拜的调查,最後还送了两张画给他们才没事,对此我既失望又
厌烦。我放弃了优渥的环境,跑到法国那陌生地,所以说「可惜」,很多朋友也
觉得我很大胆,切断了漫画与插画,从有基础的水墨画重新开始。

陈泰裕:阿宝兄的话是从几米引发的,但有件事情似乎是几米想绕过不谈的,几
米早期的图就是一些人在里面跑来跑去,轻飘飘的,在生了一场生死边缘的大病
之後,画风整个翻转过来,变得很安静,是不是这个生死大关对你的图有决定性
的影响?

几米:生病的时候我想,大概不再画画了。养病时却觉得还是需要工作,又开始
画画,但没有任何自觉要画出不一样的画,只是重新开始後,我的图就不一样了
,後来回头看,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那段生命的影响是那麽巨大,包括制作绘
本书也都是受到影响的。朋友们说我进步很多,我自己心里却纳闷著,生病中荒
废了一段时间,怎麽会有进步。那段时间一直有一种恐惧笼罩著我,在接稿子的
时候,我就挑比较想表现的文章,拉出文章中较孤独无助、安静、寂寞、茫然悲
伤或自言自语的部分。

我喜欢儿童绘本的插画家,一位插画家的EDWARD GOREY的画,有一种简单、冷硬
的感觉,故事内容有时近乎变态与偏执,人物有些神经质,前一阵子我非常喜欢
这种感觉,原本以为他是中世纪的英国人,结果发现他才过世不久,而且是美国
人,在文化界地位非常高。

郭宏法:前一阵子都在读一些画家的传记,像张大千(这时不知道谁插说了一句
:「好老喔!」,大家都笑了。)、席德进、刘国松、傅抱石、毕卡索,我喜欢
他们的精神,艺术走到最後,西画和国画都是通的,技巧可能都不是问题。张大
千在临敦煌壁画的时候是什麽样的心情,梵谷在割耳朵的时候又是什麽样的心情
,可能绘画过程中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在情绪很强烈的时候我也会作出伤害自
己的动作,那时候就忽然懂了,就会变得很勇敢,充满著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画图画到一定的质与量之後,不是画不出来的问题,而是更严重的,如何说服
自己继续画下去的问题,画画的意义会不会在瞬间失去,读那些传记让我知道那
些人的生平都碰到过这样的阶段,而他们都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也应该可以。

陈义芝:这种复杂的心理经历,听来十分有意思。其实不要说画家,就是作为一
个人,日子一天天过,过得空虚乏味,觉得悲伤,也时常会有这种心情。有时就
是不作梵谷,也想割耳朵。

陈泰裕:有一位大胡子插画家Brad Holland善於将厚实的素描功力,运用在他半
写实的作品上,此位仁兄在掌控光线变化过程中产生的色彩瞬间凝结的成熟度,
令观者很容易感染到画中人物的情绪,进而也被画作背景弥漫的季节、空气、晨
昏所包围。

大部分插画家在构思一幅作品的呈现时,偏爱将情节做「满」,Brad Holland抓
取的画点,却常让观者亟欲知道画面之外究竟还有什麽事正在发生。也就是说,
一位插画家已经不单是一个定格画面的摄影者,他巧妙运用各种元素的牵制、互
补,扮演一部精采电影浓缩版(或预告片?)的导演身分。



插画的喜悦与无奈


郭宏法:最大的成就感,来自於作者会记得我帮他画过哪一幅画,并且很喜欢。
有一次碰到李潼,可能帮他配过图的人很多,他却记得我的构图,我非常感动。
画插画的时间给得不够是最无奈的,例如今天晚上传来文稿,明天早上就要插图
,只读前面一两句就开始画,或者请编辑描述内容,因为画也需要时间,那就没
办法酝酿真正的情感。

几米:有些编辑还只会告诉你标题。

陈泰裕:如果你接到的是很烂的文章?

郭宏法:很烂的文章就用很烂的对待。因为他没有认真写,我也就不很认真地投
入绘画工作,就是用心不同。画插画最过瘾的,就是会看到一些好文章,然後在
头脑里面出现一些画面,和单纯自己的创作又不同。

几米:插画就是要联到版面,出来的版面很漂亮,对我来讲就够了,是最大的成
就感。如果插图画得还好,版面却排得很糟,图变了样,那就无奈了。

陈朝宝:我喜欢追求纯艺术的感觉,却不喜欢水墨画中的文人画,几笔线条,写
些无奈的诗词在里面,那几笔水墨就像诗词的插图一样,所以在我的水墨画中也
很少无病呻吟地加入一些诗,画画就是画画,我喜欢图画本身就是主体的感觉。
有时连我自己也很惊讶,自从走出插画领域,这二十年来完全就靠卖画生活,居
然也能够生存下来。当然这其中也不是没有无奈,购买者要的当然也是看起来较
美的作品。在追求自己绘画风格的时候当然十分用心,但面对现实,我没有被饿
死,有时也必须屈就绘画市场。较幸运的是,现在还有一群画友支持,所以还可
以往自己的方向走。

陈义芝:请问在座各位,插画与非插画所付出的心血是否相同?

陈朝宝:我的很多作品是画一画,画不下去了,隔天起来想一想再画下去,需要
许多天甚至更久的累积。插画则是完成之後就完成了,第二天不会再回头去想。

陈义芝:那麽是不是还有心态的问题。例如,纯艺术作品是自己的创作,你会愿
意花更多时间和心血去经营,甚至一幅画经营成功之後的价码可以达到几十万。
插图则一幅顶多两千元,编辑给的时间如果是七天,我就用两千元的心情在七天
之内完成就好了(在座者不少人已经频频点头)。

郭宏法:这就像开计程车载客人去特定的地点旅行,与开著计程车载老婆或女朋
友去旅行的不同吧。载客人的时候,客人说到哪里我就开到哪里,载女朋友的时
候,我想到哪里停下来,就在哪里停下来。一是受委托,一是自发性的。

几米:就是工作嘛,插画是与大众沟通,纯艺术则时常只需要和自己沟通。

陈秋松:而且替副刊画的时候一定要开「计程车」,不可以开「宾士」。因为副
刊有油墨上的限制,不可能用太丰富的层次。不像纯艺术,可以天马行空地使用
油彩,甚至用连印刷都无法呈现的层次或光影变化。

陈泰裕:插画与纯艺术都需要原创性,差别在插画还要具备「整理」的能力。而
副刊插画者更艰难於一般插画者的要求条件,在於要有基本文学修养,以及了解
纸张、高速印刷的特性。早期副刊插画或许没有现在的精致多样貌,但传达的气
质正代表著画者的学识深度,是时下许多只靠技巧取胜的「画匠」难以比拟的。
但也因为时代诉求的切入点不同了,从事纯艺术工作的人不一定画得出符合编辑
需求的副刊插画。

陈义芝:副刊的历史有一百年了,早在清末的报屁股时代就有文人画性质的插图
出现。

陈朝宝:如果日据时代也算进去,那麽蓝荫鼎的水彩、杨英风的木刻版画插图也
都有在报纸上出现过。

陈秋松:副刊插图史没有人作过,到底从插画出现之後,我们累积了什麽样的思
考,甚至连归纳研究都没有,这一方面一直都是没有累积的断层。如果有脉络可
循,至少可以找出每个时代插图的专注点、那个时代的气味。

陈泰裕:其实我们现在公认的艺术界大师洪瑞麟、席德进等人,在民国五○、六
○年代还常为联副配插图,特别是席德进,更是文图一手包。



插画这一行


几米:这麽多年来许多人在画插画,但是时常看到一个插画者似乎快要出现精采
作品时,就不见了,然後又有新手出现。在插画的领域,台湾与国外仍然有相当
大的差距,就是秋松说的断层,没有累积,所以很难说有没有整体水准的提升。

郭宏法:刚开始画插画的第一年,我父亲并不十分同意我以插画为职业。那时候
帮出版社的文学书画内页插图,一张三百元,一本书几千块钱,图一直被修改,
还很高兴他们给我机会。

陈朝宝:我一直认为以插画为职业应该是可能的。我有一位朋友从中国大陆到法
国去发展,原本是水墨画家,因为无法以水墨画生存,後来由一个经纪公司安排
他画插图,一个月收入大约十几万法郎,在几乎一半以上缴入法国高税制的国库
之後,一年大约还可以有三十几万法郎的收入,过得比纯艺术画家还要优厚。

几米:国外的图书画家得到的利润都很优厚,大约一年只要用心画一本就可以活
了,很棒的。

陈秋松:在台湾,纯插画的书也不好卖,一定要有文字或故事性在其中。

郭宏法:目前大概只有几米的插画书有世界性市场,是国内少数可以利用故事张
力制作精采绘本的作者。其他人可能在台湾不好卖,在其他地方也根本没有机会
卖。

陈义芝:几米现象代表什麽?

陈泰裕:「人们的心情」是几米作品的强烈特色。因为目前电视剧多半很肥皂,
读小说又觉得文字的负荷太大,所以,对於某些读者而言,几米的绘本是一种心
情的出口。宏法最近那本新书《凉风的味道》,其中的企图也在於探讨人的心绪
空间,现代人能否回归到最原点,不被这个太多色彩喧哗的世界扰乱。

陈义芝:那麽媒体与插画家应该如何互动?

陈秋松:如果大家已经认为副刊需要改变,那麽插画家的实验精神是必备的,我
们无法预先设想读者喜欢什麽,再去画什麽,那样将永远比真相慢一步,我们怎
麽知道大众一定喜欢较保守的插图?也许有另一层次的期待正等著被唤醒。更或
许我们的保守,不过是在□养大众一些格式化的材料而已。实验精神下产生的作
品当然会造成某种程度的震惊,不过,实验精神与开放的勇气如果一直被坚持,
整个大环境一定会跟著成长。当然,报纸是每天几十万份的产品,要有改变须得
冒风险,但是喊著要改变,却一直拘泥著内心保守的束缚而无法跨出第一步,那
麽改变就难了。

陈义芝:秋松所说的已经不只是插图的实验精神了,由此延伸出文图主客定位的
问题,不过,文图的主客如果易位,那麽插画是否仍称为插画?以前我曾经为一
些大画家的画写过诗,当然,那时我写诗的心态与现在各位画插画的期许差不多
,也希望诗不要仅是画的附属品,而有自己的独立性,後来也照样收入我的诗集
中。

几米:要提升,还是在插画者个人,我比较不寄望整个大环境的改变。这是很现
实的商业体制,除非插画家自己变得很强,才可能改善自己的环境,就算如此,
他也没办法改善别人的环境。大家会说国外的环境很好,可是在国外,插画界的
竞争更激烈,插画者就得更棒才能出头,这是相对的公平。

郭宏法:现在插画的运用□围其实非常大,除了副刊、杂志等平面媒体之外,还
可以放到网路、MTV影片上。多方与电子媒体结合,一个绘者配合两个网页设
计者,再加上一位电脑程式设计师,这样就像铁金刚合体一样强,可以发挥更大
的力量。如果有人开发出更多插画可运用的空间,插画家就可以依此生存了。也
许将来曾经发生过的绘画风格,都可以兼容并蓄地存在於分众的社会中,每个人
的市场都变小了,但每个人都能够有一席之地。

陈秋松:听你这样说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我曾经用很快速的笔触画了一个眼睛,
放在某本书中,画的时候很担心一般人无法接受,但是有一天我看到一个歌手的
MTV,发现那只眼睛居然被用进去,那种感觉很不错,换了一种媒体产生了更
强的生命力。

陈朝宝:现在E世代运用各种传媒的优势相比较,年纪虽然轻,短短几年的累积
却快速而多。不过,多半插画家在年纪轻时反而非常认真,为一幅两千块钱的插
图可以花上两三天的时间,这种报酬率的确是偏低的,我非常佩服。媒体要培养
优良的插画家,提高稿酬还是最好的方法。人生很短,许多认真的插画家冒出来
,不久之後就可能因为感到不划算,或觉得练习够了,产生了其他的人生规划而
消失。

陈泰裕:我的身分是积极中带点无奈的。早些年因为写实插画风格已经不能满足
自己的创作欲,又自知喜欢的画法并不太合适副刊的卖点,所以暂时停笔。以目
前从事美术相关编辑工作所见,觉得一般媒体提供给插画家的条件都不理想,这
样的老问题,形成市场上插画品质的恶性循环。我在报社工作十多年来,曾被批
评审核新人的门槛过高,但是环顾现在活跃於台面上的插画家,至少有一半是从
联副推荐出去的,这就是大媒体,除了负有培养新人的义务之外,也要对读者有
品质保证的责任。在风格的包容上,不论以哪一个年代的切面来审视联副,如果
以十年为一期,至少可以找出四到五位截然不同画法的插画家,只要能够让整个
版面美美的,没有恶心、不舒服的感觉就可以了。基本上,门槛虽然高,但只要
开始了第一次合作,之後都是长长久久,也尽量在上游作业中为插画家争取较充
裕的作画时间。这种尊重也反映媒体与画家相互的信任上,我会跟插画家传达读
者的各种反应意见,却绝不「指导」他应该怎麽画。现在媒体型态多了,副刊阅
读人口的结构也有改变,插画大将的比率减少许多,这又是另一种恶性循环。

陈秋松:的确有一阵子很少看到令人眼睛一亮的插画,觉得那些就只是插画者为
了工作产生的作品,不过,後来又看到可乐王、红胶囊,觉得他们不仅仅在画插
画,也是真正打从心底有关怀、喜欢画,插画领域似乎还是有希望的。

【2000/09/13/联合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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