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都市妖奇谈 卷八 漫卷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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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sky0226.bbs@bbs.wretch.cc (沉睡深海), 看板: marvel 标 题: 【转贴】都市妖奇谈 卷七 漫卷诗书 发信站: 无名小站 (Sat Sep 17 01:51:58 2005) 转信站: Lion!cbs.ntu!news.kdais.gov.tw!news.ccu!Yuntech-News!netnews.csie.nctu! 漫卷诗书 「爹,日本人已经攻占了省城,打到这里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您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 及了!」长子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在劝说张廷鉴。 张廷鉴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看著眼前:大堂里和走廊下都推满了各种箱拢,自 己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七个孙子孙女和儿子们的妾室两名,四个不愿被遣走的老仆人 都站在当中,用期待的神情看著自己,他依旧硬著心肠对著众人挥挥手:「你们走!」 「爹!」三个儿子一起喊。 「你们的曾祖父、祖父留下的『传家之宝』在此,我岂能一走了之!我岂能作张家的 不肖子孙!」 「爹,不是儿子们不孝,实在是那一楼的藏书,这种时刻实在无法带走啊!」 「书在,我在!」 「爹,日本人残忍好杀,所过之处杀人放火、十室九空,这里真的留不得了啊!」 「我知道,而且那些东瀛人最痛恨的就是我们中国的读书人。最恨我们数千年的文化 ,所以这一楼的书留在这里,只怕他们是非烧不可啊!」 「那您还……」 张廷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取出几张纸说:「这是祖传田庄的地 契和这里的房契,这一张是去年我托朋友在上海买的房子的契书□□唉,本来是想,你们 三个都念了点洋书,想送你们到那里去干番事业的,没想到现在竟然用上了。老大,你拿 著,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们。」 「爹,原来你早就……」一向觉得父亲有些无情的儿子不由地红了眼圈。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怎麽可以让爹为了这些废纸就留下冒险!」性情有些急躁的老二一下子跳起 来,「我现在就一把火烧了它们,看您还走不走!」说著冲进厨房拎出油瓶和火柴,向庭 院里耸立著的藏书楼冲去。他一股蛮劲上来,两个兄弟和好几个仆人都拉不住他,他把油 往楼上一泼,就要划著火柴。 一条黑影像黑色的闪电似的直扑到老二身上,老二手腕被重击一下,来不及点著的火 柴脱手飞出老远,他倒退几步坐到在地,手腕上已经是鲜血淋淋,袍子也被撕开了一个大 口子,惊恐地用手挡住脸和喉咙,看著袭击他的对手。袭击他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半人 多高,膘肥体壮,目露凶光,它把前爪按在老二身上,微微露出利齿,彷佛随时准备咬下 去。 「好了,狗!」张廷鉴吆喝一声。 黑狗立刻听话地放开老二,回到藏书楼边的阴影里卧下,它把头放在爪子上,眼睛却 依旧盯著眼前的这些人。 老大连忙把心有馀悸的老二拉起来,陪著笑对张廷鉴说:「爹当初救这条狗回来果然 没错,这畜牲倒也知道感恩图报。」 「哼,你不用岔开话头。」张廷鉴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们家世代书香,竟出了你们 这样想要烧书的子孙!快点给我滚!」说著一甩手,独自回後面去了。 几个儿子开始抱怨老二鲁莽,几个女人开始叽叽喳喳地争论,但是他们终於也没能说 服张廷鉴,第二天早上,儿孙们不得不离开固执的父亲,踏上了逃避战火的行程…… 平时子孙加上仆人几十号人总住得拥挤不堪的张氏大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张廷鉴 一直目送子孙们的马车消失才转身回来,他吩咐唯一陪他留下来的老仆去泡一杯茶,自己 长嘘一声,缓步走向藏书楼。 张廷鉴的祖父曾做过翰林,辞官归乡之後以藏书为乐,建起这座藏书楼,张廷鉴的父 亲和张廷鉴也是爱书成痴,一直把经营这座藏书楼作为毕生的事业,所以它虽然不是什麽 闻名暇耳的大藏书楼,但是确实是凝聚了张家三代人的心血。 张廷鉴仰望了一会这座三层的砖石小楼,缓步走入,拿起几本书翻动几页,又放下来 ,走回到了庭院中。 黑狗看他进楼时已经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他。 这只黑狗是张廷鉴半年前拣回来的。 那天清晨,张廷鉴照惯例沿著小路散步到家附近的林子里,他听到树林里有声音,随 意的过去一看,却看到骇人的一幕:十几条野狗的□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草上、地 上、树上四处都是血迹,有几只狗的头被撕扯下来了,还有的四肢不全,内脏翻出,每只 狗的牙齿和爪子都是沾满了血,显然是这群狗彼此发生了搏斗,相互撕咬成了这个样子。 张廷鉴大著胆子过去查看了一下,发现这群狗中有一只竟然还活著。那是一只黑色的狗, 体形庞大,满身是血,当张廷鉴发现它时,它的嘴里还衔著另一只狗的半个头。张廷鉴一 时起了恻隐之心,唤人把它抬回家去,在他看著这只黑狗虽然不能动弹了依旧满眼的杀气 时,心中忍不住设想,那些死狗是不是就是被它一一咬死的?不过那时黑狗已经奄奄一息 了,全身上下无处不是伤口,张廷鉴命人帮它治疗、休养了半个多月才使它活了过来。 伤好之後的黑狗看起来更加可怕,剽悍、凶狠,而且眼中总是闪著冷冷的光。但是人 们发觉了一点,就是这只狗不会叫,大家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狗也有哑巴,但是这只 狗确实从来也没从口中发出过任何声音,再加上它那无声无息的步子,它在庭院里走动的 时候就像一个滑动的鬼影,不但小孩子们看到它会吓的哭叫,连仆人们都要绕著它走,其 它的家畜更是没有一只敢接近它十步以内的。但是这只黑狗的性情还算驯良,彷佛知道谁 是它的救命恩人似的,一直对张廷鉴言听计从,伤愈之後就开始忠诚地为他看守藏书楼, 从那个时候开始,除了张廷鉴本人,连入内清扫的仆人都要由张廷鉴亲口对它说「行」之 後才能踏进这座楼。 「狗,」张廷鉴叫了一声,黑狗立刻小步跑过来□□因为没人为它取名,它就一直被 叫作「狗」。 「狗啊,」张廷鉴摸抚著狗的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这只狗,狗似乎想要躲闪, 但是还是用一种高傲的姿态接受了他的抚爱。「所有的人都走了,但是我不会走,这些书 是我祖父、父亲和我自己一生的心血,我决不抛下它们。日本人要来就让他们来,我要和 这些书共存亡!可是狗啊,你还是走吧,自己到外面去或许还能找到一条生路,你不用陪 著我在这里等死。」 狗缓缓地抬起头看著他。 「养了你半年多,虽然你是只哑巴狗,但总觉得你是通人性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为我 看守这座楼了,现在你走吧。」 狗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竟然真的站起来向大门走去,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著 张廷鉴。 张廷鉴挥著手:「走!走!我不要你了,自己去找条生路吧!」 狗转身走出了大门,再也没回头的消失在草丛中。 日本兵冲进庭院时,张廷鉴坐在庭院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稳稳当当地看著他们□□ 他连最後的老仆和狗都遣去了,就是为了自己面对这一刻,看著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日 本兵,他一扬眉:「你们可以杀了我这个老头子,烧了我的书!但是,中国人你们杀的完 吗!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你们烧的尽吗!蛮夷之邦!能成何气候!我就算死了也要睁大 眼睛等著看你们的下场!」 日本士兵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他这种态度和气势已经足以激起他们的杀机了。其 中一名日本士兵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枪,瞄准张廷鉴开了一枪。在他开枪的同时,一条 黑影从旁边跳出来,扑到了那个士兵的身上,本来应该正中张廷鉴心脏的子弹擦著他的肩 膀划了过去,张廷鉴连人带椅的摔倒在地上,仅仅碰破了额头,但他捂著头从地上挣扎起 来时,看到那名开枪的日本士兵被那条黑影扑倒在地後,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在场的日本人和张廷鉴都看清楚了,扑倒那个士兵是一只黑色的大狗。那个士兵已经 被它一口咬断了喉咙,虽然四肢仍旧在抽搐挣动,但眼看是活不了了。 张廷鉴脱口叫出来:「狗!」 狗的嘴边全是鲜血,扬起头来看著日本士兵们,目光中充满了一种不应该属於动物的 嘲弄,嘴角也彷佛流露出一种冷笑。 日本士兵不约而同的一起向它开枪射击,狗迎著枪声和子弹向他们奔跑过去,在它奔 跑的过程中,那些日本士兵隐约觉得它发生了什麽变化,而当它来到最接近的士兵面前时 ,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长著长发、獠牙、利爪的妖物,那名来不及闪躲 的日本士兵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抓在手里,它晃晃头,几颗子弹壳掉落在地上,然後利爪一 挥,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就握在了它的手里。它把士兵的□体随便往地上一丢,将那颗心 脏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舔舔嘴唇上的血,看著剩下的日本士兵,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 「日本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虽然没有人听的懂中文,但是剩下的日本士兵却不知为什麽都懂得了它的意思。 「啊!」 不知谁先惨叫了一声,所有的日本士兵开始转身向门外逃去。不管他们在惨杀平民百 姓时多麽英勇无敌,但是面对无法解释、无法理解的事物时,还是会当机立断地选择逃跑 。当他们踏上大门的台阶时,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却自己在他们面前缓缓关闭,长发利爪 的妖物不知什麽时候站在了他们面前,一边舔著自己滴著鲜血的爪子,一边带著阴冷的笑 容看著他们…… 张廷鉴在看到妖物拿著那颗心脏细嚼慢咽时就昏了过去,却在朦胧中听到有个清亮的 声音在自己耳边说:「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报答过你了……」等到他醒过来,庭院里空 荡荡的,没有日本士兵,没有鲜血,也没有妖物,而那只黑色的、不会叫的大狗再也没有 回来…… 在周围大厦的衬托下,眼前这座古老的小楼越发的老旧,连木制的门窗也散发出一种 腐败的气息来。张倩走到楼前,伸手推推门,门被七把锁牢牢地锁著,纹丝不动。张倩在 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托著腮看著不远处的三层洋房。屋子里的争议还在继续著吧?张倩 随意地想著。她对亲戚们的争吵毫无兴趣,她的兴趣在於怎麽可以看看自己身後一楼藏书 的真面目。 张倩身後的小楼是一座藏书楼,据说张倩曾祖父的曾祖父是清代的翰林,就是他辞官 归乡後建成了这座小楼收藏书籍,一直传到张倩曾祖父张思贤这一代已历经百馀年,这座 藏书楼虽然不是知名的所在,但楼中的藏书种类丰富,张倩一向引以为豪。只是曾祖父在 半个月前以八十七岁的高龄辞世後,这座藏书楼的历史看来也要到此为止了。 伯父的高嗓门说了句什麽,从前面的洋房里一直传到张倩的耳中来,张倩无奈地一笑 。 曾祖父去世之後,他子孙们四五十人都来奔丧。葬礼刚结束时大家的注意力还集中在 这座住宅所处的土地上,这块已经位於闹市区的土地确实是价值不菲的,但是大家很快都 意识到曾祖父还有更有价值的遗产□□那一楼的藏书,藏书中颇有一些清代的珍本书籍, 甚至还有明版、宋版的书籍,粗略估计下,这些书籍的价值加在一起比土地还要珍贵许多 。亲戚们便把藏书楼牢牢地锁起来,开始了对其中书籍所有权的持久争执。张倩自幼就有 到楼中读书的愿望,但是曾祖父是不允许包括子孙在内的任何人踏进这楼中的,现在曾祖 父去世了,亲戚们又把这座楼锁得更牢,张倩也只能望而兴叹了,等到楼门打开张倩看到 的时候,大概是楼中珍本售卖一空,其它书失散一空的情形吧?张倩用手轻拍著楼柱叹息 :「藏书楼啊,藏书楼,我虽然是张家的子孙,但看来终究是和你无缘了。」 「哒哒,」楼中传来了一声轻响,彷佛有什麽东西落地。 张倩把眼凑到窗缝上去看,在楼里昏暗的光线下,彷佛有一条人影一闪上了二楼。 「楼中有人!」张倩一惊,最近由於张家子孙的财产争夺,这座原本无人留意的藏书 楼有珍本的消息已经在社会上传开,为此亲戚们还专门雇□了几名保安日夜看守,加了七 把大锁每家各执其中一把钥匙,更是连自己家族的人也不能独自进去,现在楼中怎麽会有 人?张倩四下望望,利落地爬上一道栏杆,跳起来的一瞬间总算看清了里面:藏书楼是全 是一排排架子,为了防止阳光直射而侧排,一眼看去整层楼一览无馀,绝对不会有人在里 面。张倩又急忙看一楼,也没有人。楼梯是老式的木梯,直上直下的,如果有人站在上面 也不可能看不见,张倩抓抓头:「难道我眼花?」 「小倩!你在干什麽?吃饭了!」大声叫著跑过来的是张阅仲,是张倩的远房堂兄。 张倩撇撇嘴:「说过别叫我『小倩』,像叫女鬼似的。」 张阅仲哈哈一笑:「你又不姓聂!」他拍拍张倩的头问:「刚才在干什麽?上蹿下跳 的。你最好别打那些书的主意,不然那些人会把你……嚓!」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倩不屑地说:「我又不是财迷。」她决定还是隐瞒刚才的事,免得被他取笑。 在这次遗产争夺中张倩的父亲和张阅仲的父亲虽然各自执著於自己的利益,但这并没 有影响这对堂兄妹的感情,自幼一起长大的他们比亲兄妹还要亲密一些。张阅仲搭著张倩 的肩笑问:「你还对这一楼书念念不忘啊!忘了小时候想溜进去,被曾祖父打了一□杖的 事了?」 「你挨一□杖试试忘不忘得了!」张倩白他一眼。 「就是一屋子的纸,真不明白有什麽看头?有什麽争头?」张阅仲大发感叹。 「对我来说,没什麽争头,却实在是有看头啊!」 两兄妹相对大笑起来,一起向住宅楼走去。 因为留在这里吃饭的人太多,所以不得不分成了两桌,大桌子上是长辈,张倩、张阅 仲等一些年轻人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大桌子上一共有张倩的父亲张爱国、张阅仲的父亲 张卫东和张倩的几位叔伯,一位姑母,小桌子上则有除了张倩和张阅仲在内的五个堂兄弟 姐妹。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默,连平时见了面有说有笑的兄弟姐妹们彼此也不说话,各自 注意著自己面前的饭菜而已。 张阅仲突然俯在张倩耳边低声说:「你说大家天天这麽吃,会不会吃出胃病来?」 张倩「扑嗤」笑出声来。 两张桌子上的人目光立刻都聚中到了她身上,张倩吐吐舌头,把筷子一放,抹抹嘴, 走出了屋子。 「何必如此呢?」张倩一边摇头一边又向藏书楼走去,亲戚们都是在为了得不到藏书 楼的所有权不甘心,张倩却是在为了看不到这些书不甘心。张倩自幼喜欢读书、写作,现 在身为S大学学生的她已经出版过两本散文集,是在学校中小有名气的「学生作家」,而她 所得到的稿费全都用来买了书,偏偏自己的家族里有这麽一座藏书楼她却不得其门而入, 她心里的不甘就可想而知了。 张倩绕著藏书楼转了一圈,还是只能在台阶上发呆。 「砰!砰」突然传来敲玻璃的声音。 张倩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人。 「这里,咳,回头看!」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张倩一转身,一个青年男子正在藏书楼里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喂,你在干什麽? 」 「我在干什麽?」张倩愕然地看著他,「这句话该我来问吧?你是谁?怎麽进去的? 要干什麽?」 那个人双臂垫著头趴在窗台上,所以张倩只能看见他的两只眼睛,听了张倩的话非所 问的嗤嗤著问:「你要进来吗?」 张倩看看依旧锁著数把锁的楼门,忍不住又问一遍:「你怎麽进去的?」 他一跳站直了身体,向张倩做个手势要她跟过去,向楼东侧走去。张倩连忙从外面跟 上他。楼的东面离高达三米的外墙只有一米远近,无门无窗,张倩在那条小夹道前站住, 却看见那个人又在楼里作著手势,要她转过去。她不解地走进夹道,听到轻轻一声响动, 楼东墙上打开了一扇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的暗门,那个人伸出头来,向她招著手。 张倩走进去,那个人又把暗门关上,笑嘻嘻地看著她。这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 身材高大,容貌十分英俊,留著长头发,穿著一身牛仔装,脖子上挂著造型独特的银饰, 手指上也戴著大银戒指,一副时髦的打扮和这座古老、阴暗的藏书楼摆在一起,十二分的 □扭,他一边把一摞书向书架上放一边问:「这几天总看见你在外面转悠,你有什麽事吗 ?」 「我想……你应该先说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麽吧?不然我报警了!」张倩板下脸来 威胁说,这个奇怪的青年和那道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暗门,一切都透著诡异。 「我在打扫、整理啊,你看不出来吗?」青年小心地掸著书架上的灰尘说。 张倩这才注意到:这座楼中竟然是如此整洁乾净。书架上、橱子上,窗台上一尘不染 ,所有的书本整整齐齐,地上的方砖连缝隙里都看不到灰尘,楼梯扶手更是擦的光可鉴人 。自从曾祖父去世这座楼一直牢牢锁著已经半个月了,按道理来说即使不堆积满尘土也不 至於这麽乾净,难道都是这个人打扫的。 「你……为什麽在这里打扫?」 「张老头死了,这里也没人管了,我不打扫怎麽办?」青年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 以前一个星期来一次就行,可是现在一会有人来找书,一会有人来估价,还一来就是一大 帮,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想想打扫的人多辛苦!害我天天得来,浪费我多少时间啊!时 间这东西多宝贵啊,你们知道吗?每天打扫一个小时的话,十天就是十小时,二十天就是 二十小时,三十天就是……我可以用这时间干多少别的事啊……」 「难道你是曾祖父的朋友?!」张倩不由喊出来。 青年耸耸肩,不置可否,熟练地把几本被人抽出来随手一放的书插回原来的架子上。 只见他只看一眼书名,不假思索就找到它应该分在哪里,显然对这里的一书一架不是一般 地熟悉。 「你真的每天都来啊?」张倩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每天来。」他撇撇嘴,「你以为我乐意来啊,还不是因为答应了他。」 张倩看看这麽大的一座楼,数万册书他一个人整理,不禁心生佩服,称赞说:「那真 太难为你了。」 「那当然,也就是我啊,换了别人啊……」他自得地说,「对了,我叫刘地,你呢? 张家的每一个子孙我都知道,说名字出来我就知道你是谁信不信?」 「真的假的?」张倩不信,「我叫张倩。」 「张爱国的女儿,张桐的孙女是不是?」刘地马上背出了她的家谱。 「你真知道!」张倩张大了嘴,「看来你一定是我曾祖父很熟悉的人,他一定对你说 了很多我家的事。」 「还有呢,」刘地向她勾勾手指头,「来。」 他直接走上二楼,纵身一跳,从一根柱子的雕花沿上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大红 木橱子。橱子里全是用匣子盛著,用红绫子包裹著的线装书,其中甚至有些是手写本,即 使对古书收藏没有研究的人也可以看出它们的价值。刘地把这些书一匣匣抽出来,最後拿 出了一个匣子递给张倩说:「打开。」 张倩不解地打开匣子,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两本她再熟悉不过的封面,「这是……」 「那个老家伙听说你当了作家,兴奋地睡不著,亲自跑出去买了这两本书回来,放在 这个专放珍本书的橱子里,还絮叨著什麽『张氏四代藏书,今天终於也有了张氏子孙自己 写的书了』,就差老泪纵横了,你可是他的骄傲。」 张倩深吸了口气,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在她的记忆中曾祖父就是个「老人」,一 个苍老、迟缓、严肃,终日一言不发,一旦别人靠近他的书就挥杖打人的老人,她一共也 没有跟他说过几次话,甚至以为这麽多子孙中他根本不见得认得自己,可是没有想到…… 张倩手捧著那匣子,一时百感交集。 「小倩……小倩……你在哪里?」 张倩一下子抬起头来:是张阅仲在找她。万一被这个家伙知道了刘地和暗门的事,保 证不出十分钟就「地球人都知道了」,她不愿意给刘地增添这方面的麻烦□□虽然他来历 不明地出现在这里,但是张倩直觉觉得他可以信任。她向刘地小声说:「我堂哥来找我, 我走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暗门的事说出去的。」 刘地表情古怪地问:「他在叫你?」 「对,他是我堂哥张阅仲□□你也听过他吧?他是乒乓国手呢。」张倩对此很自豪。 「小倩!哈哈哈哈……」刘地根本没听她下面的话,放肆地大笑起来,「小倩,哈哈 哈哈,怎麽这麽叫!」他笑的声音那麽大,张倩又怕人听见,又为自己的名字被这麽叫而 尴尬,拿起一本书向他嘴上捂去。「小倩,咕咕咕……」刘地这样也坚持要笑,结果发出 了古怪的声音。张倩听见张阅仲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好把书放下,跑下楼去,临走前回头 看,刘地弯著腰,扶著书橱,还是在笑。 「小倩,小倩!」 「干什麽!」张倩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出来,「说过一千次了,别那麽叫我!」 「你果然在这里,」张阅仲跑过来说,「我爸他们又找了一个古董商来看货,我怕你 在这里转悠被他们看见了又挨数落,来告诉你一声。」 「又一个!」张倩叹口气,前前後後来了十几个了,到底要把书卖到什麽价钱他们才 满意?这一来又要大翻特翻了,把里面弄得一团乱了吧,明天刘地又有得干了……糟了, 刘地还在里面,被他们发现就糟了!张倩正想著怎麽去通知刘地躲一躲,长辈们已经引领 著两个商人走了过来,大家各自拿出钥匙,分别打开自己加的锁,一行人走进了楼里,张 倩不由捂住了嘴,等著他们发出看见刘地的叫声。 一秒,十秒,一分钟,五分钟……那些人已经络绎上了楼,却什麽也没发生。 「他什麽时候走了?」张倩不由诧异。 「什麽?」张阅仲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没有,」张倩连忙岔开话,苦笑说,「我在想这些书又要倒霉了。」 张阅仲拿了个球拍,非要在院子里的照壁墙上教张倩击球。张倩对运动却没有兴趣。 只是坐在石凳上看他打。张阅仲在墙上自己击著球,优秀运动员的标准的动作看起来总有 一种艺术感,让人十分舒服。 「……二千九百九十七,二千九百九十八,二千九百九十九,三千!」张阅仲大喊一 声,「啪」的把球击出去,又接在手里,抹抹汗,把球在手里上下抛动著问:「酷吧?」 张倩正要回答他,却看到那一行人走了出来,一边议论著什麽「宋版的《梦溪笔谈》 最少要……」「初版的《呐喊》恐怕也……」「手抄的《石头记》很罕见……」一边从他 们兄妹身边走过去。 张阅仲把拍子一丢,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大声音说:「真扫兴!」 长辈们责备的目光一点都动不到他分毫,而张倩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以手托腮坐 在那里。长辈们把客人送出了门,转回身来想责备这两个不懂分寸的孩子几句,张阅仲正 一挺脖子想要顶嘴,门外传来了一声世响,接著是一片尖叫声。 张家的人纷纷冲出门去,大家看到了这样的情形:那两名古董商人的车刚刚发动,还 没有开起来,一根原本立在路边的水泥电线□就倒在了上面,把车顶砸出了一个大坑,乱 七八糟垂著的电线迸闪出蓝白的火花,车的发动机还在响著,发出「嗡嗡」声,而车里的 人却不知道是死是活,一切就像惊险电影里出现的一个镜头一样。 路人有的在发呆,有的在惊叫,张阅仲第一个冲上去,先冲著自己的爸爸大喊一声: 「报警!叫救护车!」然後用木棍小心地挑开那些电线,用力拽开了已经变形的车门。他 和几个过来帮忙的路人一起把车里的两个人拖出来,直到看著两个伤者被抬上了救护车才 走回张倩身边,弯著腰,低著头,手按膝盖,出了一口气。 「他们怎麽样?」张倩忙问。 「看来死不了,不过也够受的,」张阅仲比划一下,「一个手被砸断了,一个满头满 脸都是血。」 「怎麽好端端电线□会倒!偏偏他们把车停在那里……」张倩叹息。她看向那边,在 倒下的电线□和砸坏的车旁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警察在努力维持著秩序,在一瞬间张倩 彷佛看见个头高高的刘地也站在那里,再仔细看的时候却不见了。 「我觉得我们这座藏书楼是有什麽神秘力量在保护著呢!」吃过晚饭张阅仲又和张倩 聊起了那件事,「你知不知道当年日军侵华战争打到这里,我们曾祖父的父亲……」 「曾祖父的父亲……曾曾祖父吧?」张倩扳著手指头,「好遥远啊。」 「就是我们这们曾曾祖父,」张阅仲一说起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古」就眉飞色舞,「 当时他把子孙和仆人全都遣走,自己留在这里,准备和藏书共存亡。当日本人冲进来时他 就端坐在楼前,毫无惧色,结果日本人硬是没敢碰他和他的书。後来藏书楼传到咱们曾祖 父手里正赶上文革,红卫兵小将冲进来烧书,曾祖父就挥舞著□杖冲出去,把那些红卫兵 一顿乱打,结果还是保住了书和楼,直到文革结束,那麽多古物、古书在十年浩劫中被毁 ,我们这里还是没事,你想想,我们的祖辈为了这座楼会出了这麽多心血,他们会甘心这 样被不肖子孙卖了吗?所以啊,才会……」 「你说有鬼魂在阻止他们买这些书?还是我们曾曾祖父和曾祖父的……」张倩咧著嘴 看著他,用力拍了他的头一巴掌,「你要编故事吓唬人也别把自己的祖宗编进去啊!」 「我不是在吓唬你啊!」张阅仲捂著头叫出来,「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两个人是第几个 来看货的商人了?」 「每天都有几个,谁知道!」 「我就知道你一向不关心这些,一定不知道。」张阅仲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吧, 这些日子来的商人虽然多,但真正价钱令咱们的老头们满意的只有四家,今天下午那是一 家,另外三家:一个在谈完之後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现在还在医院躺著;一个走路时 被让风吹下来的商店招牌打中,现在还昏迷著;另一个则在逛街时被抢劫的犯人抓住作了 人质,後面虽然被解救出来,但是吓得得了神经衰弱,到外地疗养去了。怎麽样,个个没 有好下场吧!」 「太巧合了吧……」 「真的只是巧合吗?」张阅仲说,「祖宗守了好几代的收藏,现在不但要卖了,还为 了谁多分谁少分天天在那里吵,真的在天有灵也闭不了眼吧。」 张倩双手抱著膝盖,把头放在膝盖上,看著张阅仲说:「你为什麽不去跟爸爸他们说 ,这座楼应该保存下去?」 张阅仲沉默片刻说:「谁来照看它?要像曾祖父他们那样花一辈子,不顾生死的看护 它,咱们家里谁做的到?」 「……」 「别看我,我要还要打球呢!而且我从小最怕看书了,一看书就想睡觉,就连睡不著 的时候想像一下自己在看书,也会马上睡著……想像一下自己在看书……呼噜……呼噜… …」 「阅仲,阅仲?」张倩伸手推推他,不禁苦笑:「真的睡著了,太夸张了吧!」她的 目光移到窗外的藏书楼上,笑容渐渐消失了…… 楼下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张倩想要装做睡著的样子都变的很难。和她睡在同一间屋里 的堂姐大概也和她一样,早就被争吵声惊醒了吧?但是她和张倩一样,装做睡著的样子。 曾经感情很好的堂姐,总是把自己的薪水拿出来为张倩买书的堂姐,自从她的父亲和张倩 的父亲为了遗产大吵一场之後,就再也没有和张倩说过话。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张倩在心里捡最长的诗来背 诵,竭力不让自己去听楼下的争吵声。 「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性!就凭你这样,有了钱就能高人一等了吗!」 「你的德行可是好!背後里的龌鹾事以为别人不知道!」 「?□!」杯子破裂的声音。 「……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张倩越背越快。 「我总好过为了钱六亲不认的人!某些人有了钱还不知道会做出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来 !」 「你们吵什麽!看看几点了!让别人听见笑话!」 「伪君子!轮不到你说话!」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张倩喃喃地念出声音来 。 「我不跟你们争吵!钱本来就是身外之物,但是大家都是张氏的子孙,要分就分的公 公平平,要不然不如不分!」 「说的清高!骨子里还不是为了钱!」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够了!」张倩终於忍 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抹著眼眶流出的泪水□□父亲和亲戚们的这种丑态让她想起了分赃 不均而内讧的盗贼,而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自己的父亲,这让她更加难以忍受,她推枕起 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时近午夜,天上疏疏点点的几颗星星陪衬著一挂残月,风吹过,这个院落颇有几分凄 冷。想像曾祖父在这样的凄风冷月中或灯下读书,或伴著书香入睡,或许他看守藏书的岁 月也不是那麽枯燥、寂寥,至少不必为世俗的欲望所干扰,所烦恼。 张倩绕著藏书楼转悠一圈,看准了四下无人,迅速地溜进了夹道里,「记得那个暗门 就在这里。我只是进去看书,又不是偷东西,应该没问题吧?」一边这麽给自己的行为找 著藉口,一边用手在楼上摸索著。 「小倩。」一只手搭上了她肩膀。 「啊~~~」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事情很吓人,张倩惊叫一声回过头来,却看到刘地 站在背後,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张倩板下脸来,「你又在笑我的名字!」 「没有……」刘地脱长了声音回答,「你反正也不姓聂……」 「哼……」 「不是要进来吗?来吧。」刘地轻松地推开了暗门,招呼她进去,「快点,别让人看 见了。」 楼中像张倩预想的一样,书架都翻遍了,有价值的书还好,那些不是珍本的普通书则 被丢的到处都是,有的甚至弄到了地上。张倩有些歉意地看著刘地,藏书楼是张家的没错 ,可是刘地为它付出的比张家任何人都多,更像是自己的亲戚侵犯了刘地的东西一样。刘 地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立刻一挽袖子,开始打扫。 张倩看著他忍不住问:「你怎麽晚上也来?你帮我曾祖父打扫这个地方很多年了吧? 」 「我明天有事不能来啊,这个样子总得打扫吧?在这里打扫多少年啊?很多年……」 刘地夸张地说,「我来算算,唔,六、七十年了呢!」 「真是……」张倩觉得刘地怎麽看也像那种新新人类,不是应该在这里打扫藏书楼的 人,又问:「那你一定非常喜欢看书?」 「不,我不看书,」刘地说,「我喜欢看人,人比书好看!你信不信,一个人的一个 念头,有时候一本书都装不完?」 「……很有哲理……」 「哲理?哈哈……」刘地又开始了那种夸张放肆的大笑。 「那我可以看这里的书吗?」 「当然可以,这可是你们家的书,怎麽来问我。不过不能带走,谁也不可以把这里的 书带出去。」 「我知道□□这是我们家的祖训。」张倩说的黯然。现在张家的人,谁还在乎这条祖 训?反而是刘地这个外人记得牢。 刘地说完,为她开了一盏灯。张倩发现那盏灯的设计很巧妙,虽然有足够的光线,可 是从楼外是看不到它的。 张倩靠在橱子上静静地看书,刘地在旁边收拾整理,时间在小楼中慢慢过去,等完全 沉浸在书中的张倩回过神天色已经微微泛亮了,她揉揉眼睛,放下书,抬头看见刘地正坐 在一个橱子上看著自己,她歉意地说:「你打扫完了,是不是我耽误你回去了?」 刘地耸耸肩:「你很喜欢看书。」 张倩把书小心地放回架子上说:「家庭遗传吧。」 「遗传?那也只有你一个人遗传到了,其他人啊,没有一个是进来『看』书的。」 「你相信吗,我爸爸其实是很爱看书的,一天不看书都睡不著觉,我的好几位长辈都 是这样。我记得我小时候他们常常聚在一起,都是讨论什麽胡适啊,鲁迅啊,矛盾啊,左 拉啊,我会喜欢看书也算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吧。」 刘地歪著头看著她。 「你不相信啊!现在他们要卖这些书也是有原因的啊。」张倩解释。 「买房子、买车、出国、开公司……」刘地把两条腿叉开伸攻,双手按在两腿间的橱 子上,向前塌著身子,一副坐没坐相的样子,慢慢吞吞地说。 张倩不清楚刘地到底对自己的家族有多少了解,他竟然连各家卖书得钱後的目的都知 道。她听出刘地的话里对卖书有些抱怨後说:「你为这些书付出了这麽多心血,一定很舍 不得它们吧?」 刘地一挥手:「哪里舍不得!早卖早乾净,省得我天天伺候它们。」 张倩在他对面坐下说:「卖掉祖宗的收藏怎麽也不是光彩的事,我堂哥阅仲也为了这 件事气呼呼的。」 「你堂哥?昨天找你的那个?哈哈哈哈……(不小心想起「小倩」这个名字了)」 张倩白他一眼说:「是啊,他很反对这种为了钱卖祖宗心血的事。」 「叫他来管这一楼书啊!」刘地热切地建议著□□看来他真的很想把书楼交给别人打 理。 「他?叫他整天对著书还不如叫他死。张家的遗传因子到他那里才真的出了变异。」 刘地一下子垂下了头,叹了口气,从手指缝里问:「那你呢?你这麽喜欢书,把书交 给你怎麽样?」 「我?有那麽多长辈,轮不到我说话吧?」 刘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反正……」张倩正要再说什麽,看看手表又止住了,说:「快六点了,再不走就会 被我爸爸他们发现了,你还不走吗?」 「马上也走了。」刘地笑咪咪地看著她说,「改天见。」 「改天见!」张倩匆匆离开了。 「她……可以吧?」刘地还坐在那里,对著一屋子书自言自语地问,好像它们可以听 懂一样,「你们觉得她怎麽样?她再不行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 「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才有结果!」张卫国大声吼著,指著张卫东的鼻子问,「我可不 像你们,个个有钱有势!我等钱救命的!你说让你找买主,现在到底怎麽样了!」 「你也看到昨天的事故了!这能怪谁,你急有什麽用!」 「反正我不管你们那麽多!等到四号再看不到钱就分书。把我该得的一份书给我我自 己处理。」他说完,重重地一摔门走了。 好好的一顿饭被他这麽一闹谁也吃不下去了,张倩放下筷子,听见旁边一位堂姐在问 :「四伯怎麽了?突然发神经。」 张阅仲这个「天通耳」加「大嘴巴」马上抢著回答:「你不知道啊,他迷上了赌博, 不但把自己的工厂输掉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真的是等著这笔钱救命呢!」 「哼……败家子!」那位堂姐不屑地说。 张倩低头苦笑□□难道卖掉祖宗的心血不算败家?败的更彻底吧?听到父亲他们已经 讨论起来:能不能在一周之内找来买主,找不来的话分书不分?万一非分不可的话怎麽分 ?用不用公证…… 天色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空气中尽是夏季雷雨前的湿闷,藏书楼里也显得格外的 昏暗,张倩手里拿著一本书却根本看不下去,幽幽地说:「昨天下午,我的四伯父出了车 祸,要不是一位路过的出租车司机心肠好,把他送进了医院,恐怕他就没命了。」 「是吗,他运气不错。」刘地那副表情就算不是幸灾乐祸,至少也是没有什麽同情心 的表现。 「……我觉得很害怕……你知道,最近来联系要买书的商人一个接一个全出了事,而 我四伯父刚刚说完要把书分掉就也……阅仲说是有祖宗的灵魂在处罚这些想买卖藏书的人 ,我虽然不信这些,但是……接连的出事……你说那麽宽的路面,好好的车怎麽可能开到 桥下面去!」 「他喝了酒吧?」 「他和我们一起吃的晚饭。」 「再不然是想钱想的走神了,刹车失灵了、对面有车冲过来了……交通意外嘛,常有 的事。」刘地下结论。 「万一……阅仲猜的是真的怎麽办?」女孩子总是胆小,边说边打了个寒颤,「我爸 爸一直是支持卖掉藏书的,这麽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轮到他……太可怕了!」 「不可能的!」刘地义正辞严地说,「世界上怎麽会有鬼魂这种东西,什麽年代了还 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难道还不明白什麽鬼魂妖怪根本就 不存在,我们应该相信科学!」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了雷声,震得窗扉微动,几 道闪光划破了天空。 张倩被突然而来的雷声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刘地看著窗外喃喃自语:「说个小谎而已,不至於要被雷劈吧……」 雷声就像一个信号,阴了半个下午的天空终於下起了雨,本来就光线不足的藏书楼现 在更加阴暗了。一排排书架,一个个书橱影影幢幢的,颇有和些神秘又危险的气氛透露出 来。张倩心里本来三分的担忧被这样的气氛渲染成了七分,不安地说:「可是连四伯都出 事了,你叫我怎麽不担心我爸爸。」 刘地站在窗边,双眼看著窗外说:「不如劝他别一心卖这些书了,也就没事了。」 张倩苦笑说:「那怎麽可能?他需要这笔钱成立自己的公司呢。」 「那麽担多馀的心也没用啊。」 张倩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刘地竟然笔直地站著,在阴暗的窗边彷 佛一个剪影,一道闪光照亮了他半个脸庞……什麽时候自己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张倩皱 起了眉头,自从看见刘地那一刻他就觉得熟悉,究竟何时……「我们,是不是什麽时候见 过面?」 刘地目光一跳□□自己消除记忆的法术对张倩竟然失效了。 「我总觉得什麽时候见过你,」张倩用手敲著头,「却偏偏想不起来。」 「怎麽可能?」刘地走到张倩身边,指著自己的脸大言不惭地说:「像我这麽英俊、 潇□、气质出众的帅哥你如果见过怎麽可能忘的了,我可从来没有被女性忘掉过哦!不要 随便破坏我的名誉。」 张倩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脸皮竟然可以这麽厚,不过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像他这麽英俊 出众的人如果以前见过,自己就算想忘记只怕也是很难的。 「喔,我想起来了!」刘地突然叫,「那是在前生啊,小桥墩下,杨柳岸边,晓风残 月,你握著我的手……」他闭著眼,一副陶醉的样子向张倩逼近过来,「啊,那时候你的 目光温柔如水……」 「闭嘴啊,恶心死了!」张倩忍不住捂著耳朵叫起来。 刘地睁开眼看著她的样子哈哈大笑,张倩也不禁跟他一起笑起来。 「对了,要不要跟我去『看人』?」刘地忽然问。 「看人?」 「看人啊,人比书好看!」刘地伸手拉住她的手,搂著她向外走,「不信跟我去看一 次!」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用雨具,就这麽拉著张倩跑了出去,在雨里一边跑一边 大笑。 张倩虽然生活在风气开通的城市里,但她是个保守的女孩,从来没有和自己亲戚以外 的男子牵过手,可是为什麽和刘地手牵手的在雨中跑的感觉这麽熟悉:刘地紧紧拉著自己 ,在冰冷的雨中温暖一直从他手上传来,一直向前跑,周围全是雨的声音,风的声音,远 远的有一辆车驶来的声音……对他说:「上车!」 「上车。」 刘地的声音把正在恍恍惚惚回忆的张倩叫了回来,发现他们正站在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面前。「红车……」彷佛连和刘地一起坐上这辆车都是经历过的……为什麽? 车在一家酒吧前停下,这时雨已经停了,刘地拉著张倩下了车,张倩发觉他根本没有 给司机车钱。而那个司机竟然也没有他向要,发动车扬长而去。张倩诧异地看著车去的方 向。 「喂,喂,看什麽啊?难道他比我帅!」刘地在她面前晃晃手指。 「你没给他钱。」 「我朋友,给什麽钱啊!」 张倩不由失笑□□自己这是怎麽了,疑心疑鬼地一路在胡思乱想,一件这麽简单的事 都……真的快被阅仲传染了!她甩一甩头,把脑子里盘旋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开。 「来,我最喜欢的酒吧!」刘地拉著她,当张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自己从来没 有踏进的「酒吧」里了。 酒吧和电影电视里给张倩的感觉差不多,只是因为抽烟的人太多,烟雾缭绕的程度要 比影视剧里的严重的多。刘地对这里不知道多熟悉,一边和服务小姐打著招呼,一边找了 个位於角落,却能看见整个酒吧大厅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大堆酒和水果。张倩看著他几 下子打发走一名来和他打情骂俏的女服务生,扬扬眉毛说:「这里果然比较适合你。」 「藏书楼不适合?」刘地颇有自知之明,他给张倩倒上果汁,自己打开一瓶XO就著瓶 子大大地喝了一口说:「这里是我的『阅览室』和『娱乐室』,比看书有意思多了吧。」 张倩把目光转向大厅里的红男绿女,若有所思地说:「是很有意思。」她爱好写作, 本来就喜欢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人看事,所以完全能明白刘地的意思。 刘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说:「你看那个女人,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多麽亲密,多 麽深情,可是我常在这里看见她,每次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不同;你看那个女服务生,刚 才一定被客人骚扰了,眼圈红红的。我也认得她,很洁身自好的女子,从来不肯接受男客 人的戏弄。可是她又为什麽在这里打工呢?後面的故事很有想头吧……」他招手叫过这个 女孩子服务生,又要了一瓶酒,递给她一笔小费。「还有那个男人,和他一起的一定不是 他妻子……」刘地看著别人,指手画脚,口沫横飞地说著。 张倩皱起眉头:「刘地,你的心态有问题吧!」 「有啊,有啊!」刘地点头,「我最喜欢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看热闹。嗨,你看那个 人……」 「……」 张倩发现刘地真的是在这里「看人」。他的观察力很强,看到一个人就分析他在干什 麽,他的目的等等,头头是道,而且很了解别人的心理,只是这种爱好未免让人不能恭维 。张倩很难理解刘地这样的人,他看起来既时髦又玩世不恭,但是却能数年如一日的耐下 心来整理藏书楼,他看来喜欢出入这样的场所,但是又只是在这里「看人」。不知为什麽 ,张倩对刘地从心里感到亲切,就好像很久以来就知道、就认识一样。她看著刘地的侧脸 ,那种带著讥讽的微笑,和从一举一动里透出来的玩世不恭都似曾相识,张倩在回忆里苦 苦地寻找著那样熟悉的神情。 「看那个男人……」刘地还在指著酒吧里的人给张倩看,满怀心事的张倩漫不经心地 扫了一眼他指的人,却无法再收回目光来。「看到那个女人了吗?二十出头吧,怎麽可能 和那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是正常的情侣□□也不是叫的小姐,因为他们很熟稔……」刘地还 在喋喋不休地分析。 「二叔……」张倩怎麽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位堂叔。他一向老实谨慎,不是应该 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 两个位子本来就相隔不远,张倩一旦专注了注意力,虽然酒吧里环境吵闹还是可以断 续听到那边的谈话。 男人:「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尽快和她离婚。」 妇人:「哼,你离不离婚关我什麽事,我问是你说的遗产啊!」 男人:「反正我祖父已经去世了,等我离了婚,那些遗产却是咱们俩的啊。」 女人:「遗产,遗产,说了八百遍了,我在一毛钱都没见到。我跟你说明白,见不到 这笔钱,你趁早也别跟你老婆离婚,我可没空陪你过穷日子。」 男人:「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催他们把书卖掉,一定尽快!」 …… 「他是我二叔……他一向是个好丈夫,好爸爸的,怎麽会……」张倩沉浸在震惊中。 「男人有钱就变坏罗。」刘地见怪不怪。 张倩真的不能明白这个摆明了为了钱的女人有哪里好?二叔又为什麽突然有了这麽多 转变? 「有些人啊,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一旦有了钱不会像变了个人的。」刘地又开了一瓶 酒来喝。 「刘地……」张倩咪起眼盯著他,「你是特意带我来这里,让我看到二叔的对不对? 」 「我怎麽知道他是你二叔?」刘地把酒送进嘴里说。 「我们张家的事你什麽不知道!」 「那倒也是。」刘地不怀好意地笑著,「不过你的三围我就不知道。」 张倩一下子涨红了脸,腾地站起来大声问:「你到底想干什麽?我们张家的事与你何 干?二叔和你有什麽过节?你为什麽要在那里山风点火!」 刘地自若地问:「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风?」 张倩警惕地盯著他:「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我只想告诉你,不卖书,他可以过回本份日子,卖书,他家破人离。」 「那又怎麽样?」张倩提高了声音。 「不怎麽样。」刘地淡淡地说,「你们张家的事与我何干?」 张倩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地坐下来说:「我知道你十分不希望那些书被卖掉,但是 是那些长辈们在做主,你和我说也没用。我也不想那些书被卖了啊!」 「真的不想?」 「当然了,我怎麽会希望祖先的藏书被当作商品卖掉!」 「只要你不想它们被卖就有用!」刘地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起来,「来,来,喝一 杯,我又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张倩喝了一杯饮料,心情总算平静下来,对刘地说:「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 」 「随便发,没关系。」刘地心情好得很,举著酒瓶笑嘻嘻的。 张倩这才注意到桌子上已经摆了三、四个空酒瓶,不由叫了一声:「你喝了这麽多酒 !」 「才四瓶啊。」刘地面不红心不喘地说。 张倩伸手推他送到嘴边的酒瓶:「别喝了,这可是白酒。你会醉的。」 「太小看我的酒量了!小姐,再来两瓶。」刘地反而来了精神,把手中的那瓶一饮而 尽,对服务生叫起来。 又是那个刚刚哭过的女子端了酒送过来,快要走到刘地身边时,还是刚才戏弄她的几 个男人中有一个伸出手,突然在她胸口摸了一把。女子一惊,手一晃,一个酒瓶落在他们 的桌子上,碰倒了好几个杯子。「小姐,你的服务可不太好哦,」几个男人这下有了藉口 ,开始向她动手动脚。女子又不敢高声叫喊,只好奋力抵挡著,口里却要向他们道著歉。 「不用道歉,乖乖,亲一个就行了。」其中一个醉的最厉害的男人驽著嘴扑上去。 「又是这种事,真无聊。」刘地把空酒瓶扔在桌上。 「酒吧的人会管吧?为什麽没人阻止?」张倩紧张地问,一回头,刘地却站起来走出 去了。 「喂,你,」刘地向那个男人勾勾手指头,「碰翻了我的酒呢。」不等那个男人说什 麽,刘地用膝盖向他下身一顶,迎面又送上一拳,把他打趴在了地上。 「啊……」那个女服务生惊叫起来,扔下酒跑了。 「你现在才叫啊?」刘地冲她的背景耸耸肩,「对著他们又不叫,对著我这样的帅哥 叫!」 另外几个男人当然不肯罢休,向刘地包围上来,刘地左面一拳,右面一脚,三、五下 就放倒了其中三个,剩下的一个恶狠狠地看著刘地,亮出一把匕道来。一步步向他逼过去 ,刘地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碰!」 一声闷响,拿匕首的男人应声倒地,现出身後双手抓著一个酒瓶的张倩来。 刘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男人,再看看张倩手中的瓶子,推开手无奈地笑了一下 。全酒吧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张倩和她手里的瓶子上。刘地拉住她的手,推倒了一个走过来 的酒吧保安,跑了出去。 刘地拉著张倩从酒吧里跑出来,「哈哈」大笑著,一边跑一边笑,终於喘不上气来了 ,索性停住步子,扶著路边的电灯柱子笑的弯下了腰。张倩从来没有干过这麽疯狂的事, 本来还惊魂未定地不住往回看,怕有人追来,但是看著刘地前仰後合的样子不知不觉也被 他感染了,失笑起来。 「我不是说过人比书好看吗,怎麽样,今天晚上看得精彩吧?」刘地好不容易止住了 笑问张倩。 张倩扔下一直拎在手里的那个瓶子,问:「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你能告诉我 吗?」 「哈哈……」刘地又开始笑,「天天跟我出来的话,常有这样的精彩。」 「你天天这麽过日子?」 「我的原则是这样,想笑就笑到够本,想玩就玩到够本,喝酒就喝到够本,打人就打 到够本。怎麽样,觉得我很潇□,很酷了吧!」 「这种日子亏你过得来……」张倩这可不是表扬他。 「也只有我过得来。」刘地马上把她的话当作表扬,「我只过自己的日子,谁都别想 让我不自在,我只捡生活快乐的一面来过,把其它的全丢给别人,很有个性吧?」 张倩微微一笑,没有附和他,却说:「我记得读过一首诗,其中有几句是这麽说的: 活著 所谓现在活著 是敢哭 是敢笑 是敢怒 是自由 ……我本来以为没有人可以真正这样的活著,但是现在看来,这几句诗句像为你写的 一样。想别人可以不赞同你的生活方式,却无论是谁都不能不羡慕你的生活方式吧?」 「哈哈,」刘地笑起来,背著手到退著走,看著张倩念:「 活著 所谓现在活著 那就是口渴 是枝桠间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 是突然想起的一支旋律 是打喷嚏 是与你……哈!」他突然不再念下去,正过 身子来走路。(刘地和张倩念的是同一首诗,下文是「是与你手牵手」)他突然发觉自己 □露了心事,不再念下去,转过身往前走。 张倩装作什麽也没觉察到地说:「不是说自己不看书吗?」 「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刘地把话题岔开去,嬉皮笑脸地催促著,「快走、快走 ,女孩子家不要在外面待的太晚!」 「……这句话不太符合你的生活态度吧?」 「我的生活态度只针对我自己!」 「……严於律人、宽於待己才是你的生活态度吧。」 「知音啊!拥抱一下吧!」 …… 张倩看天色已晚,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四望一下叹口气说:「这次看来是真的 找到买主了,听爸爸他们说连价钱都谈好了□□早上阅仲还在咕囔:怎麽这商人不出事, 以後我怕是没有机会在这里看书了。」 刘地还在收收拾拾,边说:「那有这样的盼人家出事!这是什麽心态啊?怎麽和我一 样!太可恶了!不过,我太喜欢他了,下次介绍介绍!」 张倩气结。 刘地摆出一付讨好的神情说:「你喜欢的话,这藏书楼给你好不好?」 「你说了算啊。」张倩白他一眼。 「我就说了算啊。」 张倩随手翻著书本,说:「说真的,我不太理解『藏书』这种行为呢。只是把自己喜 欢的书收藏起来珍藏还好,可是把从来不看的书也像无价之宝一样,还专门盖座楼来保存 我就难以理解。书啊,就是应该用来看的,书的价值在於它的内容,不在於它本身有多长 的历史,是什麽版本,值多少钱,你说对吧?」 「数代人的心血,自然有它的价值在里面,不在於它值多少钱啊。」 「说真的,我真没法理解曾祖父他们,把这麽多书牢牢地锁在楼里,到底有什麽意义 ?这些书没有人来看,它们也不会高兴吧?我想我是永远都成不了藏书家了□□我啊,宁 愿作个看书家!」 「那麽这一楼书怎麽办?」刘地有点急了。 「轮不到我操心啊!」 「如果把它们交给你呢?」刘地急切地问。 「我才不要呢□□这不是一楼书,这是一楼麻烦啊~~~~~~」 刘地露出紧张的神色认真地问:「我想问你,如果真的把藏书楼交给你的话你怎麽处 置它?」 「送给你。」张倩俏皮地一笑,她知道刘地一直在努力想让自己争取藏书楼的所有权 ,好让这座藏书楼保全下来,但是她以来没有那样的能力,二来是真的不愿意被这座楼锁 住一生。楼能保存下来当然好,但是如果是要自己来照顾的话,张倩作不到。她侧著头说 ,「你是最适合作这里主人的人了,再不然捐给图书馆,我知道你不希望这些书失散掉, 可惜我不是那种可以为了藏书付出一生心血的人□□我认为那不值得,对不起。」 刘地深吸口气,靠在墙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张倩没有想到他会这麽颓丧,不知道怎麽劝他,又和他说话,刘地却不回答,她只好 自己默默地走了。 「唉……」等她走远,刘地发出了一声长叹,「我再也不能了……」 他拍著墙壁,自言自语地说:「我能怎麽样?真的把他的子孙都吃了不成!到此为止 了……刘地啊刘地,遇到了人类,你终於还是有做不到的事啊……」虽然没有亲口的承诺 ,但是刘地在心里是答应过张廷鉴的:为他好好看护这座楼。可是到了如今,看来他的承 诺是真的做不到了。他这七百年来,从来没被什麽事难倒过,即使面对生死关头他也只是 一笑而已,可是这一次他已经用尽了心思,可是结果还是难入人意。 「人类啊……」刘地「咯咯」地笑著,觉得自己从来没这麽沮丧过,以往人类要是让 他不满意了,提过来一口吃下就是了,可是那些人不是日本士兵,不是红卫兵小将,而是 他恩人的子孙,是张倩…… 「看来只能用最後的办法了。」刘地伸手拥抱一下楼柱,「咱们相处了60多年,现在 要拜拜喽!」他把脸贴在那根柱子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遗嘱!」听了这位前来拜访的律师的话,客厅里一片椅子响、桌子动的声音,所有 的人都向律师围上来,发问声,惊异声乱成一团。 律师有些不解地看看这些人,从一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大信封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清 清嗓子说:「确切来说这不是一份遗嘱,而是一份转让证明,是张先生生前签属的将他的 藏书全部转让给市图书馆收藏的证明。」 「乒乒乓乓」 律师的这句话说完,至少有两个人坐到了地上,更多的人虎视眈眈地盯著这位律师, 靠他最近的张卫东一把把遗嘱抢了过去。他草草地看了一遍,然後神情木然地呆看著地面 ,他身边的张爱国忙从他手里把遗嘱拿过去。这样一个传一个,张氏家族的人用了大半个 钟头,都把这份遗嘱看了一遍,最後传到了张倩手里。张倩用最快的速度把遗嘱看完,露 出了难以言喻的笑容,淡淡地扫视了她的亲人们一眼。 张家的人都在面面相觑,他们当中没有人知道张思贤生前曾签下这份遗嘱。不应该说 这并不是一份遗嘱,而是张思贤生前就已经将自己的藏书全部捐赠了出去。他只是在无偿 捐赠的基础上向图书馆提出了三条要求而已: 一、只有在张氏子孙无人愿意保存、管理藏书楼的情况下,此合约方生效; 二、图书馆有权利将藏书借阅和收藏,但是无权出售; 三、图书馆在得到张氏子孙全体同意的情况下,可以出售藏书,但出售所得款项不能 归图书馆或张氏子孙所有,而必须全额交给慈善机构,用於贫困地区教育。 这份手续齐全、条件严格的合约从头到尾,直到最後那个老人用抖动的笔写下的签名 和郑重按下的指印都使张倩感到,曾祖父他什麽都预想到了,家庭中的纠纷,後代的贪念 ,甚至以後有可能发生的利益之争,这些全在他的计算之中。 「凭什麽!藏书是张氏全族的东西,怎麽可以凭他一张纸就给了外人!」张卫国第一 个叫起来,他把手伸向张倩,想把遗嘱抢过来撕掉。有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好几个,他 们一起气势汹汹地向张倩过来。 「干什麽!」张阅仲跳到张倩前面□□他不愧只这个书香门第的「基因突变」者,又 高又大,亮出因为体育运动而得来的一身肌肉往那里一站,唬的那些叔伯、堂兄弟都不敢 再往前。张倩走出去两步,把遗嘱还给了那位律师。那位律师的目光和张倩碰在一起,对 她露出了了解的神情。 「我们不承认这份文件!」 「对,我们要起诉!」 「把它给我!」 大家的目标又一致转向那位律师。 「如果各位有什麽异议,尽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但是这里还有一份文件要请大 家过目。」律师从容地打著官腔,又取出另一份文件说:「这一份文件,是张思贤先生生 前在银行保险箱里保存的物品的手续和钥匙。所保存的物品是一对宋朝的花瓶□□现在价 值大约七百万美元左右。」 大家原本为了藏书转让合同的事议论纷纷,有的沮丧,有的气愤的人们在听到这个报 价後,顿时全都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他的手上,律师停了一会,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接 著严厉地说:「张思贤先生留下遗言给各位:张氏子孙,可以卖古董、卖房、卖地 、卖儿、卖女,但是决不能卖书!这对花瓶的价值加上土地的价值,虽然不足够实现你们 全部的愿望,但是也和藏书的价值相抵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他一字一字的把这句话 说完,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他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使大家都不敢再直视他。 张倩眼泪从眼眶中滴下来。 曾祖父这最後一项安排,不仅仅是为了不让子孙们继续虎视眈眈地盯著那些藏书,也 是从子孙们的角度、很体谅地作出的安排□□用七百万元的话,有很多办法可以让藏书楼 继续存在下去,但是那样子孙们将一无所获。曾祖父的决定让藏书和张氏家族的人都得到 了最好的安排,一向把他视为爱藏书胜过爱子孙的亲戚们,这下可以明白些什麽了吗? 所有人都集中在那们律师身边听他讲解这份文件,律师的目光却穿过大家,看向最後 面的张倩,直到他把一切向张家的人交接清楚後,依旧看著张倩,说:「我能为你们做的 都做完了,告辞了。」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了。 「被他看到自己流泪了。」张倩拭去眼泪,反倒是她的亲戚们无人发觉她的激动。正 热烈地讨论著,只不过内容从藏书变成了古玩。张倩见大家都不注意自己,悄悄走了出去 。她信步向藏书楼走去,心想刘地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会高兴,还是生气?不知道他今 天来没来? 当她习惯性地来到那条夹道时,却惊讶地停住了步子,「怎麽会这样?」她记忆中那 条狭窄但铺有方砖的她连日来常常走动的夹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横在地上的水泥 柱和齐膝的野草。「怎麽变成这样?昨天还……」 「小倩,你到这儿来干什麽?」张阅仲也跟著她出来,见她在发呆走上前问。 张倩茫然地问:「这里什麽时候长了这麽多草?」 「这里一直这麽多草啊,昨天我还在这里抓蚱蜢□鸟来著。」 「不可能!我昨天明明还来过!」张倩冲进去,跳过那两根水泥柱,用手在墙上摸索 ,但是却找不到那道暗门,「明明在这里啊!我不会记错的!」 张阅仲不解地问:「你在找什麽啊?」 「暗门。」 「暗门?电影里的那一种?」张阅仲摸著头问,「在这里怎麽可能找得到?」 张倩慌乱地跑到前门,用力地拍著门喊起来:「刘地!刘地!你在不在?」 张阅仲担心又紧张地跟著她问:「小倩你干什麽啊?刘地是谁?这里面怎麽会有人? 」 「刘地!刘地……」张倩喊了十几声,里面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回头看著张阅仲 ,满脸惊疑地说:「可是这几天我一直看到他,他总是在这里面啊!」 「怎麽可能,这里锁的这麽牢。」 「他从暗门进去,从那道暗门,我也走过的!」张倩又跑回夹道寻找暗门,可是那堵 墙扎扎实实地立在那里,连多馀的缝隙都找不出来。 「不会有暗门的,难道造道暗门让人偷书!小倩,你别吓唬我啊!不是发烧了吧?」 张阅仲担心极了。 张倩失魂落魄地说:「明明有啊,刘地就从这里进来打扫、整理……」 「刘地……」张阅仲念著这个陌生的名字,「就算有暗门让他进来这座楼,他应该也 进不了咱们家院子啊。大门对著住宅不说,院子里还有保安。」 张倩惊异地睁大了眼,她从来没考虑过刘怎麽进到这个院子里来的问题。 「小倩你过来看看,」张阅仲趴在窗户上向楼里看,「这里根本没有打扫过啊!」张 倩凑上去,楼里到处可见灰尘,书本也翻得十分凌乱,和她记忆中的一尘不染全然不同。 「怎麽…………」张倩无力地扶住窗台,「难道是我的幻觉?不会,我确实见过他的 !对了,前天晚上我很晚回来,不是你帮我开的门吗?我就是和刘地一起出去了!他送我 回来,当时就站在路边,你没有看到他吗?」 「前天晚上……」张阅仲盯著她,眼睁得很大,难以置信地说,「那天你很早就睡了 ,叫你打牌你都不起来……你哪里都没去啊。」 张倩握著拳,身体发抖,乞求似地问:『那麽我这几天经历的是什麽?和我在一起的 又是什麽人?」 张阅仲深信张倩不会说谎,不由也感到一阵寒意,看著阴森森的藏书楼:「该不会… …是……是那个吧?」两兄妹惊慌地对视著,终於拉著手双双逃离了这个地方。 图书馆珍而重之地运走藏书後房屋和地皮都被卖了,那座经历了100多年风雨的小楼 也开始被拆除。出售房产和古玩的钱也不少,虽然无法实现大家所有的愿望,但是至少可 以实现一大部分。张家的纠纷就这麽结束了,大家又恢复了那种其乐融融的亲戚关系。 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张倩坐在咖啡厅里,托著腮看著窗外,她无法弄明白自己那几天到底遭遇了什麽,已 经发誓不去想它了,但今天又被张阅仲约了出来,说是有新发现。只是那个家伙的所谓发 现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他自己发挥想像的结果。 「小倩!」张阅钟一进门就用那个大嗓门喊起来,张倩皱起眉头,端著杯子向他做了 个泼的手势。「我跟你说明!大发现!」张阅仲还是咋唬著,张倩不得不向他做了个「轻 声」的动作。 张阅仲压低了声音,把手张在嘴边,趴在张倩耳边一字一字地说:「藏书楼下面挖出 □骨来了!」 张倩手一松,杯子摔在桌子上,「什麽□骨?难道是……刘地……」 「不,是日本士兵。」 「日本……士兵?」 「□体是早化成白骨了,但从摆在一起的枪械什麽的来看,应该是当年的侵华日军, 一共十多具,就在楼的正下方。」 「可是楼已经建了100多年了,怎麽会有抗战时期的□骨埋在下面?」 「就是奇怪在这儿啊。而且你知道他们是怎麽死的吗?」 「怎麽?」 「有的颈骨拍了,有的胸骨碎成一段一段的,有的头骨裂成了七、八块□□全是用外 力弄的。」 「外力?」 张阅仲伸展手臂,摆了个武术架式。 「不会吧……用手……」 「记不记得当年日军占领这里,曾曾祖父独自留下守护藏书的事?恐怕就是那个时候 杀的,时间上也吻合,还有文革时曾祖父曾用一根□杖打走红卫兵的事……唉,不得了, 我们的祖先全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唉,张阅仲啊,张阅仲,你如果早生二十年不就可以 随曾祖父习武,把张家的武术发扬广大了吗?曾祖父去世後家传武学就此失传。张氏子孙 真该同声一哭啊……」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张倩把目光投向窗外,轻笑了一下,不再理会张阅 仲的絮叨,那座藏书楼确实处处透著神秘,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了。「待会去一 趟图书馆看看那些书吧,反正也在附近。」她喝了一口咖啡,这麽想。 听说是张家的人想看看那些书,馆里的人十分热情,馆长亲自陪著她说话,一边吩咐 :「叫刘地来带张小姐去看看。」 「刘地!」张倩几乎是颤抖著把目光转向了门口。 门外走进来的是名毫不出众,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看都没看张倩,过去问:「馆长 ,您叫我?」 「刘地,你带这位小姐去11号书库看看,她是张家的人。」馆长一边吩咐刘地,一边 向张倩介绍,「刘地在我们这里干了十多年了,认真扎实,由他来专门照管那些书再合适 不过了,你们大可以放心。」 「张小姐,」「刘地」伸手和张倩握一下,「这边请。」 书已经被重新分类编号,放进了专门的书库,其中一些珍本还被放进了密封著的恒温 、恒湿的柜子,待遇比在那座楼中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刘地」介绍说这个书库是一位华 侨捐资修建,最现代化的书库,馆里为了表示对张氏藏书的重视,专门用来存在这些书。 「可以借吗?」 「可以在这里看,不能带出去。」「刘地」面无表情地指著墙上的规定说,「本馆外 借图书在1□□9号书库。」 张倩一笑。她站门外看了一会,没有进去就告辞了。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风吹过脸 庞,她再回头看一眼,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她再也不打算想起来了,而且她有一个预想: 无论如何,刘地是会守住这些书的………… --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 丧礼处之道常无名□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 202-178-194-76.cm.dynamic.apol.com.tw海 作者在 05/09/17 1:51:22 从 202-178-194-76.cm.dynamic.apol.com.tw 修改这篇文章 作者在 05/09/17 1:51:58 从 202-178-194-76.cm.dynamic.apol.com.tw 修改这篇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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