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est:
《杂阿含经》卷十四第343经:“阿难!我昔时住王舍城山中仙人住处,有诸外道出家以如是义、如是句、如是味来问于我,我为斯等以如是义、如是句、如是味而为记说,如尊者舍利弗所说。”
《杂阿含经》卷十四第345经:“正使世尊一日一夜,乃至七夜,异句异味问斯义者,我亦悉能,乃至七夜,以异句异味而解说之。””(CBETA, T02, no. 99, p. 95, c2-4)
“如是义、如是句、如是味”、“异句、异味”当中的“味”,中文白话应该是什么意思?
guest:
以下是一种看法:
庄居士的解说:“异句、异味(SA);异文、异句(MA)”,南传作“以各种语词、各种法门”(aññamaññehi padehi aññamaññehi pariyāyehi),菩提比丘长老英译为“以种种词与以种种方法”(with various terms and with various methods)。
庄居士的阿含辞典可能因此用比对的方式,将“味”对应到“文”而解说如下:
味:词句(byañjana, vyañjana),如“善味善义”、“异句异味”、“同味”
David Chiou:
如果不单看南传经文,也比对其他的汉译经典,还有以下这些例子:
《杂阿含经》卷20:“大师及弟子同句、同味、同义,所谓第一句义。今诸比丘尼诣世尊所,以如是句、如是味、如是义问世尊,世尊亦以如是句、如是味、如是义为我等说,如尊者阿难所说不异,是故奇特,大师及弟子同句、同味、同义。”(CBETA, T02, no. 99, p. 146, a6-11)
《摩诃僧祇律》卷7:“于此九部经更作异句、异字、异味、异义,各各异文辞说”(CBETA, T22, no. 1425, p. 281, c19-21)
《鞞婆沙论》卷2:“彼能知此义异句异味。以是故。世尊。此义说异句异味也。”(CBETA, T28, no. 1547, p. 427, b16-17)
《鞞婆沙论》卷5:“舍利弗。我能为诸弟子法略说广说。但知者难。如百谷药木树神恐怖。如是一切声闻恐怖作是念。世尊能异名异句异味异法异义。若说法者。恐不能知。如地不畏惧堪受龙雨。如是尊者舍利弗六十劫中长养智见。堪受世尊略说广说。能有知法者。因此略说广说故。”(CBETA, T28, no. 1547, p. 448, a26-b3)
由于这些句子中有同义词重复出现以作强调的用法,若就比对的方式而言,“味”可能对应解为“文句”,也可能对应解为“意义”。
再从中文古文的角度来看,“味”有几种意义,其中一种意义参见《国语辞典》所述如下:
3. 感受、旨趣、意义。如:“趣味”、“禅味”。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宗经》:“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红楼梦.第一回》:“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但我还查不到“味”有“文句”这种意义。
若有不同的发现也还请不吝告知啰。
Russ Wang:
“味”这个中文字,虽然用于味觉,但亦是指称一种情味的意思,很像是英文中的“tone”,像是韵味、况味等等,所以舍利弗是说,不管什么 tone 我都能解说无碍,手指、筷子、自拍棒或是什么,我都可以利用他指出月亮的所在 :)
蔡忏摩:
杂阿含345经的“异句异味”,在汉译的中阿含经第23经中是译为“异文异句”,这两经的“文”、“味”都是从当时印度的语言翻译过来,也就是Vyañjana。
Vyañjana在印度文化里有扇子、根形(器官)、随形好的意思,也有盐、酢等调味料意思,因此在古译经典中多数被翻译成“味”。
参与玄奘译场的普光和窥基则说明“便膳那”(梵文:Vyañ-jana)有“能显了XX”的意思,比如说扇子能让风变成明显,雌性雄性的特征能让男女的相貌变明显,调味料能让食物的味道变明显。因此“便膳那”当作文(字母)时,作为构成“名”、“句”的基本单位,能显了“名”、“句”所要诠表的“义理”。
古译的经典多数是用“味”,新译(唐代以后)的经典则翻为“文”。比如说杂阿含经里提到佛陀说法“初、中、后善,善义、善味(巴利本:sa-byañjanaṃ),纯一、满净,梵行清白”,在唐代的经文中是译为“初、中、后善,文、义巧妙”。
《中阿含经》卷五第23经: “黑齿!如是,如是。若我一日一夜,以异文异句问舍梨子比丘此义者,舍梨子比丘必能为我一日一夜,以异文异句而答此义。黑齿!若我二、三、四,至七日七夜,以异文异句问舍梨子比丘此义者,舍梨子比丘亦能为我二、三、四,至七日七夜,以异文异句而答此义。所以者何?黑齿!舍梨子比丘深达法界故。”
窥基《成唯识论述记》卷二: “梵云便善那此有四义。一者扇。二相好。三根形。四味。此即是盐。能显诸物中味故。味即文是。如言‘文义巧妙’等目之为便缮那。此中四义总是一显义。古德说名为味。”
普光《俱舍论记》卷五: “梵云便膳那。唐言文。是能彰显义。近显名、句。远显于义。西国风俗呼扇、盐、酢等,亦名便膳那,亦是能显义。扇能显风,盐.酢等能显食中味也。旧译为味,译者谬也。”
玄奘译《本事经》卷五: “云何法施?谓广为他宣说正法,初、中、后善,文义巧妙,纯满清白梵行之法。令诸有情,闻已解脱。”
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卷十一: “时佛世尊见众坐定。告难陀曰。我有法要。初中后善文义巧妙。纯一圆满清白梵行。”
水野弘元《パーリ语辞典》: “ vyañjana:n.[〃=byañjana,viyañjana] 相,特相,相好; 记标,文,字句; 调味,添味,助味,副菜.-paṭibhāna 语弁.-paṭirūpaka 类似の文.”
David Chiou:
感谢 蔡忏摩 的考据,真用功 (y)
看来在唐代前的译师,用法上多少有延用食物的味道以引申为旨趣一类的意思,而新译则译为“文”,不再借由食物的味道这种比喻了。
简言之,这里“味”的原梵文一字多义,既可作“文”的意思,也可作“味道”的意思。例如《杂阿含经》卷三十六第经:“云何众味中,得为最上味?[……]真谛之妙说,是则味之上”,即是利用一语双关。
蔡忏摩:
个人不觉得将‘味’单独译为‘旨趣’,却不告诉读者‘味’有‘字母’的意思是妥当的。
古代的译经师不会只翻经文,也会翻译论书,唐代以前的毘婆沙论对‘味身’的解释都不是旨趣,而是有另外的意思。
罗什法师所译出的 诃梨跋摩的 《成实论》则是将描述佛陀所说正法特色的‘ 初、中、后善,善义善味,纯一满净,梵行清白。 ’定型句译为‘ 初、中、后善,义善语善,独法具足,清净调柔,随顺梵行。 ’
经部譬喻师 诃梨跋摩对 ‘善义善味’做的说明,则是比较完整的解释:
‘义善者:佛法义有深利益,得今世利及后世利出世道利,不如外典愿增天眼。
语善者:随方俗语能示正义,故名语善。
所以者何?言说之果所谓义也,是故诸所言说能辩义理,是名语善。
复次佛法贵如说行,非但言说,是故随方俗语能令得道,名为语善。
不如外典但贵语言,若失语言若失音声辞主得罪。
复次善说真谛故名义善,善说世谛故名语善。’
David Chiou:
这样说吧,“味”在中国史上有没有当作“字母”的意思过?
没有的话,译经师为何翻译成“味”?
蔡忏摩:
回应第一个问题:‘味在中国史上有没有当作字母的意思过?’
在杂阿含经的译者 求那跋陀罗翻译的《众事分阿毘昙论》里解释,味身就是字身,也就是现在人讲 的字母的聚集。 《众事分阿毘昙论》卷第一:‘云何名身?谓增语。 云何句身?谓字满。 云何味身?谓字身说味身。’
中国佛教受说一切有部的影响很多,味身被当时的中国学者解释为‘字母’,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第二个问题是,译经师为何翻译成味?
个人的看法是:因为语言是义理的所依,借由语言才能让义理明显,因此语本身就可以代表‘法’。
借由语的因缘让法的存在显示,语言即是法界因性。
借此法界即显示‘法住’,法的存在。
法的运行,缘生的现象和缘起的道理如波和水的关系,因此法住离不开法性。
对如来藏学者而言,一色一香都显示佛法,都是法性,都显示着法。因此一切法都可以是理解法的界性因性。
而文字是特别容易显示佛法的方便,因此直接将文字的根本所依(字母)理解为味,是很自然的事。
般若经、华严经里说明,四十二字母,一一字母都是入于法性之门,都能借此通达般若波罗密。
David Chiou:
《众事分阿毘昙论》所说的:“云何句身?谓字满。云何味身?谓字身说味身。”白话要怎么讲,能否请蔡大德解说一下,让一般人也能听懂的意义。
就我个人的理解,这句的白话是这样的:“什么叫做‘句’这种集合?足够的字合起来就成为一句。什么叫做‘味’这种集合?用字的集合来描述所表达的,就是‘味’这种集合。”
“用字的集合来描述所表达的”,一个合理的白话就是“旨趣”。
因此我说:看来在唐代前的译师,用法上多少有延用食物的味道以引申为旨趣一类的意思,而新译则译为“文”,不再借由食物的味道这种比喻了。
在一字多义下,翻译的抉择是很难拿捏,求那跋陀罗翻译为“味”而不是翻译为“字”,或许代表他个人选择以“味”的意义为主?
如果国语辞典、辞海、辞源、康熙字典等等等,有字典辞典中有说中国字的“味”有“字母”的意义,还请让我知道一下。谢谢。
David Chiou:
《杂阿含经》卷二十一第567经:“有法种种义、种种句、种种味,有法一义种种味。”
这边“味”若解为“旨趣”,则不通。必须解为“文句”,才能说得通。
这代表虽然现在没有辞典将“味”字解释为“文”的用法,但在求那跋陀罗翻译的年代,可能有此用法,或是当时的佛学者多数知道“味”和“文”的关系。
因此依照蔡大德的建言加注:“这里“味”的原梵文一字多义,唐代以后新译作“文”。”
并在“进阶辨正”中列入完整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