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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解「格物致知」:儒、道、佛的会通基础》(2)
#1
armi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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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学》在儒学历史上的核心问题

  儒家《四书》中的《大学》一书,原来乃是《礼记》中的一篇。在宋朝理学思
想兴起以後,《礼记》中的〈大学〉与〈中庸〉两篇,因为内容涉及心性功夫与内
圣外王的观念体系,遂被宋儒提升成为独立两书,而与《论语》、《孟子》并列成
为「四书」。南宋理学家朱熹曾编释了《大学章句》一书,而宋朝之後的元朝,就
开始将程朱一脉的朱熹理学,订为科举取士的应试标准。其後的明清两朝,更将朱
熹学说当成科举考试的唯一标准。所以朱熹所编释的《大学章句》就成了中国近代
数百年间,所有科举士人都需熟读记诵之书,直至当代所刊印的多数四书读物,也
仍是以朱熹注释为解说标准。然而朱熹所编的《大学章句》,并不只注释其中义理
,还更改了其中文句的段落次序。原来《礼记》中的〈大学〉,是一篇连续长文,
朱熹更动了全文段落次序,将全文区分成为〈经〉一章与〈传〉十章。然而朱熹对
於他所注释的《大学》意涵,一直不能满意,所以在去世前还在不断检讨更动其注
释内容。《朱子语类》记述他说:

 「某於《大学》用功甚多。温公作《通□》言:“臣毕生精力尽在此书”
  。某於《大学》亦然,《论》、《孟》、《中庸》却不费力。」

 「或问“《大学》解已定否?”
  曰:“据某而今自谓稳矣,只恐数年後,又见不稳,这个不由自家。”」

事实上,关於《大学》文本的正确意义,从唐宋至今,已经争论了近一千年都尚未
定论。而程朱理学对於《大学》的阐释,也一直遭到许多不同学者的质疑;所以明
清两代关於《大学》的注释与争论,所累积的种种各家之言,早已造就了千百种书
籍,更别说是现代的论文研究。然而,至今儒学界对此《大学》意义的千年公案,
仍然无解,更没有一种公认合理的《大学》解释。

  《大学》意义的争议核心,自唐宋以来,其根本问题就是在「格物致知」的意
义解读上。《大学》一书,因为提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
国、平天下」的八条目,所以成为儒家贯通「内圣外王」之学的理论基础。然而「
格物致知」之说,唯独见於《大学》一书,却从未出现於任何先秦籍典,也未曾见
到任何先秦思想家的引用叙述。而《大学》一书除了使用「致知在格物」、「物格
而後知至」两句,也未尝对「格物致知」作出任何解说;以致朱熹会认为《大学》
有著阙文。正因「格物致知」之说,独独见於《大学》一书,而未曾见於其他先秦
籍典,所以各家解释纷纭,各说各话,又都难以言之合理,也就造就了儒学史上的
最大观念悬案。另一方面,虽然朱熹认为《大学》乃是曾子所作,而东汉贾逵与清
代汉学家们认为乃是子思所作;但是《大学》的主要观念,却从未见到任何战国时
代的典籍加以引用。所以现代的国学研究,遂逐渐认为《大学》乃是写成於汉代,
而後编入《礼记》一书。但《大学》作者究竟是谁呢?本文将就《大学》文本内容
,考据推断其作者当为汉初大儒董仲舒,并基於董仲舒所著《春秋繁露》一书之思
想观念,考证出「格物致知」的正确解释。


 〈二〉《大学》作者乃是汉初大儒董仲舒

  《大学》作为一部「内圣外王」的体系完整之说,自有其思想上的重要性;若
是成於战国初年的曾子或子思之手,何以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皆未见引用其体系
观念?而「格物致知」一说,也从未见任何先秦学者提及!至於《大学》此文,更
是未见任何先秦学者论及!反而《大学》的体系内容,乃是融合先秦思想观念而成
:例如「诚意」来自《中庸》「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正心」来自《管子.正业》「正心在中,万物
得度。」;「修身」来自《荀子.修身》;「修身」至「平天下」的观念层次,来
自《孟子.离娄上》「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所以现代学
者才会判断《大学》乃是成於汉初之时,例如民初学者傅斯年(《傅孟真先生文集》
第二册中编上.《中国古代文学史讲义》页129.〈论大学之作成时代〉)就根据《
大学》内容而说:

 『孟子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
  家之本在身。」可见孟子时,尚没有一种完备发育的「身、家、国、
  天下」之系统哲学,孟子只是提到这个思想;换言之,这个思想在孟
  子时是胎儿,而在《大学》时已是成人了。可见《孟子》在先,《大
  学》在後。《大学》总是说平天下,而与孔子、孟子不同。孔子时後
  ,有孔子时候的平天下,「九令诸侯,一匡天下」,如齐桓、晋文之
  霸业是。孟子时候,有孟子时候的平天下,所谓「以齐王」是。列国
  分立时候的平天下,总是讲究天下如何定於一,姑无论是「令诸侯,
  匡天下」,是以公弗扰为东周,是「以齐王」,总都是国与国之间的
  关系;然而《大学》之谈天下,但谈理财,既以理财为末,又痛非聚
  敛之臣。理财原来只是一个治国的要务,到了理财成了平天下的要务
  ,必在天下已一之後。可见《大学》不先於秦皇。《大学》引〈秦誓
  〉,秦自被东方诸侯以戎狄视之,他的掌故是难得成为东方的学问的
  。《书》二十八篇出於伏生,伏生故秦博士,我总疑书中有〈秦誓〉
  ,是伏生做过秦博士的痕迹。这话要真,大学要後於秦代了。且《大
  学》篇末大骂一阵「聚敛之臣,不如盗臣,迸之四夷,不与同中国」
  等。汉初兵革纷扰,不成政治,无所谓聚敛之臣;文帝时最不会用聚
  敛之臣,而景帝也不闻曾用过;直到武帝时,才大用特用,而《大学
  》也就大骂特骂了。《大学》总不能先於秦,而汉初也直到武帝才用
  聚敛之臣;如果《大学》是对时政而立论,那麽,这篇书或者应该作
  於孔仅、桑弘羊登用之後,轮台下诏之前吧!』

;而当代学者龚建平(《意义的生成与实现—礼记哲学思想》页15-17)也根据《礼记
》中〈大学〉与〈学记〉等篇的相关考证,而说:

 『其次言《大学》。《大学》在朱子前,不明作者。朱子独认为是曾子
  所作,後世颇有从其说者,但除了《大学》中有一处引用曾子云“十
  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外却别无实据。甚至在六经及孔孟老庄
  诸重要典籍中,连“大学”之词都未见。“大学”一词,在《礼记》
  中,除《大学》本身及《王制》、《祭义》、《学记》、《乐记》之
  外,还有《大戴记.保傅》中有见。另外,在《说苑.建本》中有言
  此“大学之教也”,但後面谈到的内容是今《学记》中的一段,说明
  此“大学”是指“太学”。可以推测,西汉饱学之士刘向虽见过《中
  庸》,却不敢肯定他一定见过今本《大学》。一向严谨的朱子之所以
  要说《大学》为曾子所作,除了“道统”上承续的需要外,恐难有别
  的理由。要确定《大学》的作者,似无可能,只能尝试推测它成文的
  大致年代。』

 『另外,清人陈奎勋曾据〈王制〉推测〈学记〉的年代,亦有一定参考
  价值。他认为〈王制〉略论建学之法,〈学记〉言之更详,似继〈王
  制〉而作。〈王制〉为汉文帝时博士所作,〈学记〉似当出於其後。
  又因〈学记〉引〈说命〉者凡三,〈说命〉为《伪古文尚书》中的一
  篇,西汉初年学者未尝见古文经,则〈学记〉成文应在武帝设庠序兴
  学校之後。今按《说苑.建本》引有《学记》,又刘向去世的最低年
  限在成帝绥和元年,非《汉书.刘向传》所记而推论的哀帝建平元年
  (即公元前6年),刘氏领校秘书在河平中(其上限在公元前26年),
  则〈学记〉成文当在武帝设庠序兴学校之後、刘向去世之前一百多年
  间。《学记》年代既然难以断定,则《大学》亦然。』

  前述两位学者由《礼记》与《大学》的内容,推断《大学》应该成於西汉武帝
亲政以後。关於《大学》应为汉代作品的学界考据,读者可以参考龚建平的《意义
的生成与实现—礼记哲学思想》第一章〈礼记的成书年代与思想定位〉页15-17(商
务印书馆.北京.2005),或是赵泽厚的《大学研究》第一章〈大学的作者问题〉页
1-74(台湾中华书局.台北.1972)。而赵泽厚(《大学研究》)更猜测大学作者即是
武帝时的大儒董仲舒。

  董仲舒乃是儒学历史上的重要学者、今文经学大师,在汉景帝时已经担任博士
,汉武帝时更因三上〈贤良策〉而导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书.
董仲舒传》记载:「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
孝廉,皆自仲舒发之。」,而使儒学成为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至今影响已达两千
馀年。然而董仲舒的儒学思想,乃是继承并融合了先秦学术传统,而造就汉代的儒
学思想传统;他专治《春秋公羊传》,史载著有《春秋繁露》、〈天人三策〉(贤良
策)、〈士不遇赋〉等文集等。董仲舒虽然学术名望响誉当时,《史记.儒林列传》
载说其人:「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於
舍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然而他的仕途却不顺
遂,还几乎被其他儒士所陷害至死,所以才会写出〈士不遇赋〉以抒感慨。

  武帝亲政初期,招揽天下贤良,所以许多儒士都到京谋事,大多志在钻营富贵
利禄,所以就有嫉妒排挤之事。例如辕固生乃是当时齐地有名的鸿儒耆老,受征贤
良而到京城时,就被许多儒士嫉妒而加以毁谤,终而返归齐地;他在京城时就曾劝
告儒士公孙弘说:「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公孙弘後因行事论
政,善於逢迎武帝意向,所以一直留在京城为官;而且官运亨通,由内史、御史大
夫,终而升任丞相。另一位官运亨通的儒士—主父郾—则是为求富贵功名,行事不
择手段,尚要贪污收受贿赂;当别人劝告他时,竟回答说:「丈夫生不五鼎食,死
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董仲舒就是与这些儒士一起受召贤良,以後就因他们排挤而遭嫉妒陷害。董仲
舒倡「天人感应」之说,本是要藉天象灾异之说以制衡君权,而他为人廉直,又不
曲意逢迎,所以并不为武帝所喜。因而三上〈贤良策〉後,虽然一些建议政策被武
帝所采纳,但他本人却先被外放出任江都相。江都易王乃是武帝之兄,骄傲好勇;
然而董仲舒的德行风□,却使易王敬重。董仲舒後来因事被贬为中大夫而回京,□
居在家时便推算天象灾异之事,写成草稿存於家中,并未上奏。主父郾来拜访董仲
舒时,看见这些草稿,出於妒忌,就偷走草稿去密奏武帝;因为草稿中有讥讽时政
之意,所以董仲舒先是遭判死刑,後又被武帝赦免。当时董仲舒与公孙弘都是研究
《春秋》的儒士,公孙弘的学术功力不如董仲舒,但公孙弘行事很会逢迎,後来官
至丞相。董仲舒认为公孙弘为人处事,乃是阿谀从上,所以公孙弘也嫉恨董仲舒於
心。公孙弘为人自奉甚简,而养有许多故旧宾客;但他待人表面宽厚,其实是将忌
恨放在内心,深藏不露。一些与公孙弘不和的人,无论亲疏与否,公孙弘虽然假意
友善,後来却暗中陷害以报仇。例如主父郾贪污事迹暴发以後,武帝本来不想杀主
父郾,公孙弘当时却上奏说:「非诛偃无以谢天下」,而使主父郾全家遭到族诛而
被杀尽。当时胶西王乃是武帝之兄,非常恣情放纵,几次杀害了属下高官;公孙弘
为了要陷害董仲舒,就禀报武帝,让公孙弘去担任胶西王的相国。董仲舒担任胶西
王相国,虽然也得胶西王的善待,但因为恐怕终会获罪,所以只得称病罢官,离开
仕途,而返家专心从事教育与著述;《汉书.董仲舒传》如是记载说:「凡相两国
,辄事骄王,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教令国中,所居而治。及去位归居,终不
问家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这些关於董仲舒、公孙弘、主父郾的事迹,可以
参阅《史记》〈儒林列传〉〈平津侯主父列传〉与《汉书》〈董仲舒传〉〈公孙弘
卜式儿宽传〉〈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儒林传〉。

  汉武帝是在元光元年诏举贤良而进用董仲舒,而董仲舒是死於元鼎二年或元鼎
三年[锺肇鹏《春秋繁露校释(校补本)〈董子生卒考〉];在这将近二十年间的後期
,正是汉武帝为了征伐匈奴,而导致军费激增,国库耗竭,以致要进用桑弘羊一类
的聚敛之臣,去设法搜括民间财富。董仲舒既然遭人陷害,而终不能从政以兼善天
下,只好退居著述讲学以独善其身,也寄望可以立言传之後世;所以公开著述了《
春秋繁露》一书,而《大学》应该是写於其後,乃是董仲舒一生儒学思想的精髓,
也流露出他对当时朝政的不满。董仲舒曾因讥讽朝政而差点就被处死,《汉书.董
仲舒传》记载说:「於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可
知董仲舒逃过一劫以後的谨言慎行;而《大学》文中既然大力批判了武帝的财经政
策,□於董仲舒有许多门生与子孙仍然在朝为官,再加上主父郾全家遭到族诛的惨
痛教训,所以为了自己家族与门生故旧的安全考量,董仲舒也就隐匿了自己的作者
身份。另有一种可能,乃是董仲舒写成《大学》以後,并未注明作者,只是私置家
内藏书之中;而待董仲舒过世之後,才被整理出来,成为不知作者的文篇,而流传
於世。以下就从《大学》内容,来论证《大学》作者乃是董仲舒。

  首先简略讨论赵泽厚在《大学研究》中所发表的观点,见於其书第一章第六节
〈大学与董仲舒之关系〉。关於赵泽厚所论证的第一项〈从郑玄注大学之时间上研
究〉、第二项〈从大学之时代背景上研究〉,在前述傅斯年与龚建平两位学者之说
,已经论述更为详尽,此处就不再赘述。赵泽厚在论证第三项〈从德治思想之演变
上研究〉时,他考证了儒家经典与《吕氏春秋》等先秦典籍,认为先秦思想的德治
内容,仅以修身为起点,未曾论及「诚意正心」;而认为乃是董仲舒创始了「诚意
正心」思想。然而先秦典籍中,《管子》已用「正心」一词,而《中庸》更是重「
诚」;所以赵泽厚此说并不完全正确。赵泽厚所论证的第四项〈大学内容与董氏思
想言论之比较〉,分为思想与言论的两类方面比较。在思想方面的观念相似度,分
为五项比较:三纲领之思想、八条目之思想、知本之思想、无讼之思想、以义为利
之思想。在言论方面的文句相似度,也比较了五处:「节南山之诗」、「琢玉」、
「此谓此之谓」、「重叠语句」、「□矩与基义」。赵泽厚的这些比较,在思想方
面较为合理,但也有一些附会之处;而在言论方面则多牵强附会,甚至有著错误。
例如在思想方面,对於《大学》「格物致知」,竟用〈贤良策一〉「孔子曰:『凤
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此句去加以
比较,实是附会太过。又如在言论方面,竟说《春秋繁露》之〈基义〉篇名意义,
乃是“以义为基准也”;再以此意义去比较《大学》的「□矩」,而认为两者含义
颇为相同。然而《春秋繁露》之〈基义〉一词,乃是指“基本义理”,用以作为论
述“阴阳相合之理”的篇名;所以赵泽厚可能是因望词生义而造成了错误解释。他
的其馀问题此处也就不再详述,以下文中论证若是用到赵泽厚《大学研究》□的正
确论证,就会标示“【赵】”以说明。

 ◎《大学》内容反映了董仲舒的时代经历

  《大学》的主要观念体系,就在於全文前段由「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在止於至善」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段的体系论述,其
後文句都只是在解说前述的体系观念。然而《大学》最後论述「所谓平天下在治其
国者」此段,除了强调「推己及人」的「□矩之道」以外,却异常冗长而论述了用
财与用人的想法。《大学》文中对於用财与用人的论述观点,其实完全对应了董仲
舒个人的思想背景与时代经历。

  董仲舒在武帝诏举贤良时所应对的〈贤良策三〉,就已经表露了《大学》「国
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的思想;他说:

 『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於下,
  民安能如之哉!……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後利可
  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
  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故公仪子相鲁,之其家,见织帛,怒而
  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女
  红之利乎!」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教
  ,民化其廉而不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於利,亡
  推让之风而有争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曰:「节彼南山,惟石□
  □,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尔好谊,则民乡仁而俗善;尔好利,则
  民好邪而俗败。由是观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
  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
  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
  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

;而他在《春秋繁露.度制》也说:

 『孔子曰:「君子不尽利以遗民。」诗云:「彼其遗秉,此有不□□,
  伊寡妇之利。」故君子仕则不稼,田则不渔,食时不力珍,大夫不坐
  羊,士不坐犬。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以此防民,民犹忘义而争利,以亡其身。天不重与,有角不得有
  上齿,故已有大者,不得有小者,天数也。夫已有大者,又兼小者,
  天不能足之,况人乎!故明圣者象天所为为制度,使诸有大奉禄,亦
  皆不得兼小利、与民争利业,乃天理也。』

  到了董仲舒的晚年,汉武帝因为征伐匈奴及其他战事而耗尽国库,所以先是公
开出卖爵位来筹募资金,後来更进用桑弘羊、孔仅、咸阳等人去设法征收钱财。当
时所进行的更改币制与盐铁国营都引起民间的动荡不安,又订定了严苛法令,而任
用张汤等酷吏去追查官民,以致许多民众因为犯法而遭到处死或破产。这些史实可
见於《史记》〈平准书〉〈酷吏列传〉,以及《汉书》〈食货志〉〈张汤传〉〈酷
吏传〉等。而在《汉书.食货志》就述说武帝之时,乃是「外事四夷,内兴功利,
役费并兴,而民去本。」,而记载了董仲殊上书,劝谏武帝停止这些扰民的财经政
策。《汉书.食货志》所记载的董仲舒《乞种麦限田章》,显示了他对武帝政策的
反对;其中一段他是旁敲侧击,辗转以秦朝苛政为例,而劝谏武帝说:

 『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
  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汉兴,
  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
  并兼之路。盐铁皆归於民。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徭役,
  以宽民力。然後可善治也。』

然而武帝并未采纳,所以《汉书.食货志》又记述说:「仲舒死後,功费愈甚,天
下虚耗,人复相食。」。所以董仲舒既不能得意於仕途而治天下,还要眼见聚敛之
臣与奸佞之臣的专权用事,以致百姓受苦。他心中的不满与痛苦可想而知,《大学
》□正有两段关於财用的批评,正反映了董仲舒的时代经历与政治理念:第一段是
强调为政应当以德为本,而不应以财为本,而论述说: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於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
  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
  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
  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
  ;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诰曰:「惟命不於常。」道善则得之,
  不善则失之矣。』

;第二段是强调施政不应逐利忘义,任用聚敛之臣,而论述说: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
  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
  ;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
  「畜马乘,不察於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
  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
  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
  □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
  也。』

  另一方面,董仲舒对於自己在官宦仕途上屡遭陷害,而难以为政实践政治理想
,终究不能释怀,所以晚年写了〈士不遇赋〉以抒感怀;赋中一段有言:

 『屈意从人,非吾徒矣。正身俟时,将就木矣。悠悠偕时,岂能觉矣。
  心之忧欤,不期禄矣。皇皇匪宁,□增辱矣。努力触藩,徒摧角矣。
  不出户庭,庶无过矣。重曰: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
  。末俗以辩诈而期通,贞士以耿介而自束。虽日三省於吾身,繇怀进
  退之惟谷。彼□繁之有徒兮,指其白以为黑。目信□而言眇兮,口信
  辩而言讷。鬼神不能正人事之变戾兮,圣贤亦不能开愚夫之违惑。出
  门则不可与偕往兮,藏器又蚩其不容。退洗心而内讼兮,亦未知其所
  从也。』

,正是感叹自己仕途多难,遭到诈伪排挤的辱害。而《大学》□藉用《尚书.秦誓
》所抒发的一段论述,正反映了董仲舒痛心於官场上的嫉妒排挤,而论述说: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
  ;仁亲以为宝。」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
  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
  啻若自其口出;□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
  技,□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不能容。以不能保我
  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
  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怠也;见
  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
  拂人之性。□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
  之。』

  因此,上述《大学》两点关於用人与用财的论述内容,正符合了董仲舒的时代
背景与个人经历。

 
 ◎《大学》内容继承了董仲舒的思想体系和行文风格

  董仲舒在受诏贤良时,三上《贤良策》;在担任胶西王相国时,写作《春秋繁
露》;辞官归家後,写作《士不遇赋》;而《大学》则极可能是其临终晚年的心血
之作。《大学》内容所表现的思想与观念,乃是先秦各家思想的融会,而又有许多
新创字词。这些思想与观念可以在董仲舒的公开著作中寻得端倪,显示《大学》极
有可能乃是董仲舒汇萃一生学术思想的晚年作品。以下就由《大学》所使用的字词
观念,而逐一条列,追溯比对董仲舒著作中的可能渊源,以例示其中的相关性: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

   .《贤良策一》:「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
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於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
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赵】、「道者,所繇适於治之路也,
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
」、「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皆积善累德之
效也」。

   .《贤良策二》:「故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
教化之本原也。」。

   .《贤良策三》:「陛下有明德嘉道」【赵】、「古者修教训之官,务以德
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善积而名显,德章而身尊,
以其浸明浸昌之道也。」。

   .《春秋繁露.深察名号》「天之所为,有所至而止,止之内谓之天性,止
之外谓人事,事在性外,而性不得不成德。」、《春秋繁露.实性》「善如米,性
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米与善,人之继
天而成於外也,非在天所为之内也;天所为,有所至而止,止之内谓之天,止之外
谓之王教,王教在性外,而性不得不遂」。

   .《士不遇赋》「虽矫情而获百利兮,复不如正心而归一善。纷既迫而後动
兮,岂云禀性之惟褊。昭同人而大有兮,明谦光而务展。」(「正心而归一善」对应
「止於至善」;〈同人〉象徵「亲民」;〈大有〉象徵「明明德於天下」;「明谦
光」即是对应《周易.彖传》〈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静,静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虑,虑而後能得。』

   『定』:《春秋繁露.郊语》「今切以为其当与不当,可内反於心而定也。
」

   『静』:《春秋繁露.通国身》「夫欲致精者,必虚静其形;欲致贤者,必
卑谦其身,形静志虚者,精气之所趣也;谦尊自卑者,仁贤之所事也。故治身者,
务执虚静以致精;治国者,务尽卑谦以致贤」、《春秋繁露.深察名号》「静心徐
察之,其言可见矣。」、《春秋繁露.循天之道》「故君子闲欲止恶以平意,平意
以静神,静神以养气,气多而治,则养身之大者得矣。」

   『安』:《春秋繁露.天地之行》「臣贤,君蒙其恩,若形体之静,而心得
以安。」、《春秋繁露.玉英》「春秋有经礼,有变礼。为如安性平心者、经礼也
;至有於性虽不安,於心虽不平,於道无以易之,此变礼也。」、《春秋繁露.基
义》「使人心说而安之,无使人心恐」、《春秋繁露.天道施》「目视正色,耳听
正声,口食正味,身行正道,非夺之情也,所以安其情也。」

   『虑』:《春秋繁露.天道施》「纯知轻思则虑达,节欲顺行则伦得」

   『得』:《春秋繁露.立元神》「故为人君者,谨本详始,敬小慎微,志如
死灰,形如委衣,安精养神,寂寞无为,休形无见影,□声无出响,虚心下士,观
来察往,谋於众贤,考求众人,得其心,遍见其情」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後,则近道矣。』

   .《春秋繁露.玉杯》「春秋修本末之义,达变故之应,通生死之志,遂人
道之极者也。」「春秋理百物,辨品类,别嫌微,修本末者也。」「孝子之心,三
年不当,而逾年即位者,与天数俱终始也」、《春秋繁露.玉英》「是以春秋变一
谓之元,元犹原也,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

   .《春秋繁露.天道施》「动其本者,不知静其末,受其始者,不能辞其终
」、《春秋繁露.必仁且智》「智者见祸福远,其知利害蚤,物动而知其化,事兴
而知其归,见始而知其终,言之而无敢哗,立之而不可废,取之而不可舍,前後不
相悖,终始有类」

   .《春秋繁露.仁义法》「孔子谓冉子曰:『治民者,先富之而後加教。』
语樊迟曰:『治身者,先难後获。』以此之谓治身之与治民所先後者不同焉矣。」

  ○『平天下、治国、齐家、修身、正心、诚意』

   『平天下』:《春秋繁露.楚庄王》「以故用则天下平,不用则安其身,《
春秋》之道也。」「《春秋》之道,奉天而法古。是故虽有巧手,弗修规矩,不能
正方圆;虽有察耳,不吹六律,不能定五音;虽有知心,不览先王,不能平天下」

   『治国』:《春秋繁露.玉英》「是故治国之端在正名」、《春秋繁露.保
位权》「故圣人之治国也」、《春秋繁露.通国身》「治国者以积贤为道」

   『齐家』:《贤良策一》「臣闻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
也。或夭或寿,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乱之所在,故不齐也。」

   『修身』:《春秋繁露.二端》「修身审己,明善心以反道者也」、《春秋
繁露.仁义法》「是故内治反理以正身」。

   『正心』:《贤良策一》「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
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赵】、《士不遇赋》「虽矫情而获百利兮
,复不如正心而归一善」

   『诚意』『此谓诚於中,形於外』『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贤良
策二》「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
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於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赵】、《春秋繁露.玉杯》「是故孔子立新王之道,明其贵志以反和,见其好
诚以灭伪,其有继周之弊,故若此也。」「苟内不诚,安能如是」、《春秋繁露.
祭义》「君子之祭也,躬亲之,致其中心之诚」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春秋繁露.立元神》「夫为国,其化莫大於崇本;……;立辟□庠序,
修孝悌敬让,明以教化,感以礼乐,所以奉人本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
民志,此谓知本。』

   .《春秋繁露.五行相生》「邑无狱讼则亲安」、《贤良策一》「凡以教化
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
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
防坏也。」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

   .《春秋繁露.楚庄王》「有知其厚厚而薄薄、善善而恶恶也」、《春秋繁
露.玉杯》「何其责厚恶之薄,薄恶之厚也?」、《春秋繁露.仁义法》「凡此六
者,以仁治人,义治我;躬自厚而薄责於外,此之谓也。」「求诸己,谓之厚;求
诸人,谓之薄」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现今一般解释—将「自谦」解为「
自慊」—乃是错误解说。此处「自谦」乃是对应著前句「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的「毋自欺」,「毋自欺」意喻“莫作伪君子、假圣贤”,而「自谦」则是意谓
“应要谦虚自处,莫要虚伪自大而以道德骄慢於人”。)

   .《春秋繁露.玉杯》「人受命於天,有善善恶恶之性,可养而不可改,可
豫而不可去,若形体之可肥□而不可得革也。」、《春秋繁露.竹林》「今善善恶
恶,好荣憎辱,非人能自生,此天施之在人者也」

   .《春秋繁露.通国身》「欲致贤者,必卑谦其身」「谦尊自卑者,仁贤之
所事也」

   .《士不遇赋》「昭同人而大有兮,明谦光而务展。」

  ○『为人君,止於仁。为人臣,止於敬。为人子,止於孝。为人父,止於慈。
与国人交,止於信。』『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
也。』

   .《春秋繁露.为人者天》「传曰:『政有三端:父子不亲,则致其爱慈;
大臣不和,则敬顺其礼;百姓不安,则力其孝弟。』孝弟者,所以安百姓也,力者
,勉行之,身以化之。天地之数,不能独以寒暑成岁,必有春夏秋冬;圣人之道,
不能独以威势成政,必有教化。故曰:『先之以博爱,教以仁也;难得者,君子不
贵,教以义也;虽天子必有尊也,教以孝也;必有先也,教以弟也。』此威势之不
足独恃,而教化之功不大乎」

  ○『所恶於上,毋以使下;所恶於下,毋以事上;所恶於前,毋以先後;所恶
於後,毋以从前;所恶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恶於左,毋以交於右』

   .《春秋繁露.基义》「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
,必有前,必有後,必有表,必有□,有美必有恶,有顺必有逆,有喜必有怒,有
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此皆其合也。」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
慎;辟,则为天下□矣。』

   .《贤良策三》『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教,
民化其廉而不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於利,亡推让之风而有争
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曰:「节彼南山,惟石□□,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赵】

   .《春秋繁露.山川颂》「且积土成山,无损也;成其高,无害也;成其大
,无亏也;小其上,泰其下,久长安後世,无有去就,俨然独处,惟山之意。诗云
:『节彼南山,惟石□□;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此之谓也。」

  综合以上所举例证,可知《大学》内容实是继承并发扬了《春秋繁露》与《贤
良策》中的德治思想,而且行文风格也相类似,所以《大学》必然是与董仲舒思想
有著深刻关联。《大学》文中所反映出关於用财与用人的问题意识,又显示了董仲
舒的时代背景与仕途经历。而《大学》思想体系所表现出融会先秦学说的思想深度
与学术水准,绝不是普通一般学者可以完成,因而几乎可以断定《大学》作者就是
汉初大儒董仲舒。

  下面所论述「格物致知」的正确意涵,乃是经由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内容而
推得正确解释。因为「格物致知」此词,从古至今都没有正确解释;而唯一能够贴
切解释「格物致知」的汉朝古书,唯有《春秋繁露》一书,因而就可以绝对确定董
仲舒就是《大学》作者。董仲舒当年在《大学》文中没有解说「格物致知」,而在
《春秋繁露》中却写出了相关「格物致知」的内容;或许就是要留下追踪线索,以
让後人可以发现他就是《大学》作者吧!
Fri Jun 23 20:14:30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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