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璃展开为期三个月,在淹海阁密集自学的日子。
要学习的事物太多,开头的一个月,几乎天天都由老猴背累趴的真璃回
去。在老猴及朝夏的劝阻调整後,真璃累倒书堆的情状明显改善。
充实忙碌的生活是好的,至少让真璃无暇全神贯注在九连的复原上。
真璃抱了本自己扛得动的厚皮书回到座位。
淹海阁访客络绎不绝,朝夏大人帮她安置了不起眼的座位,自己每天又
披著不同化身,不怕招引关注。
自己还在学习生字的阶段,每天同桌魂灵都不同,自习种类也不同,可
对方研习的学科,她是完全看不懂,应该说是见都没见过!
□,「学无止境」四字完全符合自己的现况。淹海阁的藏书,自己恐怕
花上一辈子也看不完吧。
真璃摊展今日下午的安排,不料立即出现大难题!□□视线充斥著拆开
来看得懂,组合起却认不得的文句。
小须弥,中一山,名妙光,山外环海,海中无数蕞尔浮岛,天有日月。
妙光山,设三宫六殿,三宫上、六殿下。三宫,玉□为首,昼晦、严杀
次之;六殿,玉珥居中,顾怀、北渚、在予、翠□、横波据四方。
她本来打算了解自己住的小须弥究竟是什麽地方,可是……这是什麽?
明明是中文,却完全看不懂,还有一堆不认识的生字。
「唉呀,拿错了,我叫他们给□换一本。」
不知何时,同桌自习的魂灵全不见了,厚皮书旁多了只白皙柔美的手,
昂首,颊侧一抹金光,暗香浮动。
「朝夏大人。」真璃唤道。
虽为导师,朝夏却不许真璃用这称呼唤她,真璃只好随其他魂灵唤一声
朝夏大人。
美丽的淹海阁阁长站於真璃身後,倾身俯视,嘴角衔著迷魂的笑。
「不过等会再读吧,我要给□上课。」
真璃闻言颔首,即刻放下手中书本。
朝夏大人平日很忙,忙到她怀疑朝夏大人怎会有空指导自己。
虽然有上百名下属分摊工作,待处理的公文仍高堆书塔旁屹立不摇,也
随时有阁员递补会议桌的空位,朝夏大人从没搁下手中的笔。即使如此,
朝夏大人仍能给她立即的指导。
既然朝夏大人现在抽空要给自己上课,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事。
「阁长,还要开会啊……」传来一声哀怨,真璃探头,前方书柜好似藏
了数道身影。
「够了,这时就会叫我阁长,一天少开个会会怎样?」朝夏头也不回说
道,神情写满不悦。
「朝夏大人……」真璃帮忙求情。没有为了自己而耽误大家的道理。
现场无魂敢出声,战战兢兢等候朝夏的决定。
朝夏叉腰蹙眉,很是不满,久久才启口:「好□□晚点再开会,现在全
给我闭嘴。」
阁员在四周围挂布疋,中央摆置一白铁方盒□□据说这不起眼的方盒子
是新研发的法宝,人界要十几年後才有类似产品问世。
朝夏挂上一副金框眼镜,丝毫不减秀丽,反倒别有风味。
手持红皮小书,徐徐翻阅,朝夏低喃:「夜晦□昧之时……」
刹间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还未适应,喀声响,四周透散淡然
白光□□先前挂的布疋映著中央铁盒射出的光芒。
「□知道弹指卜筮吧?」昏暗中响起朝夏如歌的嗓音。
「知道。」朝夏大人的语气不像问句,反而像肯定句。
「今天要说弹指卜筮的缘由。……先从难的开始吧。」
柔荑往布疋靠近,在布幕上印出清浅阴影。指尖轻快挥舞,透光布幕上
出现了「夏」字,字迹娟秀,散发白炽强光。
朝夏又写了「璃」跟「猴」,猴字闪耀赤□红光、璃字透散粼粼水色。
最後在三字之间画下许多弧线。
「□因老猴而认识我,」纤细的手在字间游移。「老猴是前因,我是结
果,这是一种『因果』。」
「连接的这些线呢,世称『因缘线』,这些老早被定下来了。」
「我朝夏今日在此为□解说,也是一种『因果』。」朝夏大人转身面向
自己。
纵然看不清朝夏大人的神情,但能从爽朗的语调想见她的笑容。
「『业报』就更简单了。」朝夏反手一挥,布疋上的耀光字迹消失无踪。
朝夏徐臾写下「蛙」,这次更神奇,蛙字旋转卷曲,顷刻转化为栩栩如
生的青蛙翦影,在布幕间一高一低跳动著。下秒青蛙跃出透光布疋,落
在真璃脚边大鸣鼓膜。
布疋彼端,指尖迅速比划出「鹰」,鹰字转化成目光锐利的老鹰,振翅
高飞於四面布幕围绕出的空间。
「假设今日注定老鹰吃掉青蛙。」朝夏信手一指,老鹰即刻俯冲向□□
鼓噪的青蛙。
要被吃掉了!
已然入戏的真璃伸手便要拦挡□□霎时视界跃出一褐色物体,扑向老鹰
和青蛙!千钧一发之际,褐色物体打乱老鹰的动线,老鹰一个急转弯,
复又展翅盘旋高处。
凝神一看,褐色物体是只褐蛙□□朝夏大人不知何时变出来的。现下两
蛙正一上一下雀跃弹跳著。
真璃正为逃脱鹰口的小青蛙们欣喜不已时,二蛙上方冒出一大团滚动的
黑漆漆。
下秒黑漆漆刷过真璃衣角,直落二蛙身上!欢乐的蛙鼓没了声,黑漆漆
重压青蛙两条後腿,褐蛙更糟,全然不见踪迹,整副身躯尽没黑漆漆下。
婉转的声缓缓诉说:「该死的青蛙活了下来,注定死亡的命运转化成『
业报』,『业报』让青蛙和妨碍命运的褐蛙全都受苦,轻则受伤、重则
死亡。」
漆黑褪去,四周景物渐而明晰,脚边、空中的残影随之稀薄,看不清楚
了。
朝夏定静瞅望瞪视已无残影的地板、神色苍白的真璃。吓傻了呢。
良久,真璃方从活灵活现的教学剧中清醒,张惶看向朝夏,反覆嗫嚅,
难以成言。
朝夏回视,无所谓说道:「正巧,这只青蛙跟□一样住过水边呢。」
真璃脸色越发青白,几度欲言又止。纠结半晌後真璃起身,语声低微:
「……朝夏大人,今天我学到这里……谢谢您的指导,我先回去了。」
朝夏冷著清丽的脸,目送几近落荒而逃的真璃。
「阁长,有必要做这麽绝吗?对方不过是个雏子。」书柜後有声窜出。
「她不早慧,能听得懂?」朝夏眯眸凝望芳魂杳然的阁口。
雏子不是好事,早慧的雏子亦非好事。
这帖药是下得过重,但对现在及往後的真璃乃绝对必要之举。
闭紧嘴巴、竖起耳朵、睁大眼睛,静止行动,仔细的观察吧。绝非令□
手足无措,□仍可畅所欲言、尽所欲行,唯独在那之前,更加谨言慎行。
失去肉身,□没有更多能够失去,必需加倍用心观察这世界。看似支离
破碎、毫无干系的线索,拼凑起来便为事物背後的真相。
朝夏旋过长长裙□,步履款款,静候已久的阁员们亦步亦趋尾随在後。
月华半空,翠□殿回□时有时无、连绵不绝的抽泣声。
叩、叩、叩。「老猴、老猴……」
老猴翻过身继续酣眠,无意搭理门外频频呼唤。
叩、叩、叩。「老猴、老猴……」
房门轰然大敞,迎视的是老猴布满血丝的瞪视。
尽管鬼魂不强制睡眠,不代表咱不想睡觉啊!连这点生活情趣也被打扰……
「你们两只三更半夜不睡觉,敲咱房门干麽?」
朱朱双蹄环身、直打哆嗦,彷佛久站夜风中;周唐仍是万年一套背心加
短裤,全然无惧料峭寒夜。
周唐急忙解释,却是一脸尴尬。「……我们想跟你打个商量……今晚……
可不可以让我们跟你一块睡?」
老猴怔愣一会,旋即回神过来。「是咱平常待你们两只太好了?让你们
吃了熊心豹子胆,开玩笑开到咱这里来!」
「呜哇□□好痛好痛啊!」
「不是啊……老猴你听、你听,有鬼哭声呐。」
睡眠遭扰的老猴很不好惹,朱朱、周唐双双被揪住耳朵,朱朱在身形上
吃亏,连耳带魂给提起,周唐个头高,仅是侧屈著身子。
老猴颔首,似乎明了周唐所谓何事。
「你们也是鬼,怕什麽鬼哭声,这麽怕不会跟著一起哭?」
朱朱抢辩:「这不是一般的鬼哭声啊!这可是传、说、中、的女鬼哭,
极其哀怨歹毒的。」
还即兴上演阴风恻恻的哀怨鬼脸,连打光都省了,全自己来。
老猴的泰然没变,但久违的□橘火云再现,看得朱朱、周唐魂惊魄颤。
「咱倒想看看是你们的借据哀怨歹毒,还是女鬼哭比较哀怨歹毒?」
「不行啊,万万不可,你这样做我们真的会死的!」一闻借据二字,顾
不得耳上疼痛,朱朱扑跪於地,抱住老猴裤管连连哭叫。
拗不过朱朱、周唐如丧考妣的哀求,老猴三众寻声来到九连厢房前的小
庭园。
月华下,炉底冉冉摇曳的□光,将大炼炉的茕独静影烘托得更为暖和。
暂歇的哭声复又低回,只是这次更为具体明晰。
「看,多恐怖,明明只有九连的炼炉在,现在却有哭声□□难不成九连
在炉内学会怎麽女鬼哭?」朱朱紧靠老猴身侧,如泣如诉。
这次好一点,老猴仅是揪住朱朱的衣领,让朱朱视线换个方向。
「看清楚点。」
炼炉另一侧阴影□,蜷有抽泣的真璃。
「现在知道鬼哭从何而来了,今晚别再打扰咱。」
老猴手指一挑,朱朱魂体扯抛半空,再来个自由落体飞踢,小猪咻的划
过天际,远方犹如传来朱朱的鬼哭神号。
「大约在通廊入口。」老猴慢条斯理回应周唐询问的眼神。
周唐赶忙拔腿接魂去,眨眼身影消逝回廊转折处。
老猴还站在回廊间,遥望那不时颤抖的肩头。思忖片刻,老猴挪步朝真
璃走去。
「不是说好有披符才能单独出来?」老猴踞蹲真璃身前。
虽殿长已然默许,但对其他小须弥众而言,真璃仍是生面孔啊。
「对不起……」低伏的魂体发出浓厚哭音。
「有什麽好哭的?」老猴一言,惹得真璃泣声更响。
老猴无奈搔首,软言问道:「□在哭什麽呢?」
真璃微微昂首,小脸哭得梨花带泪。「九连现在这样,是我害的,对不
对?」
老猴并不讶异,仅是沉默,半晌再度开口:「若我说是,□打算怎麽办?」
朝夏动作挺快,他还在考量如何让真璃适度知晓这一面,朝夏已经下手
了。
「……我不知道。」真璃一个瘪嘴,眼泪啪答啪答的掉。
现在的自己什麽也不会、什麽也不懂,还要靠朝夏大人才知九连是因为
自己而受伤。事情已经发生,她无法挽回。她愿做任何事,只求九连别
再为自己受伤难过了。
「我该怎麽办?」
「既来之,则安之。九连惹的事,九连来烦就好。」老猴撇开视线,不
再看向泪潸潸的真璃。
眼泪一时半刻是止不住了,不过这是真璃的自由意志,他无权置喙。
「……倘若□有选择的一天,谁又能阻拦□呢?」
小庭园内树影扶疏、暗香浮动,老猴独自守候慢燃的炉火与倦然蜷睡的
鬼魂,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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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离他百尺远的弓箭手,小跑步至他左侧十尺远则站定观察,
见他被围攻亦不出手帮忙,还把她视线内的怪物射偏往他的守备□围。
呜,看来这弓箭手现下心情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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