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新信

 
[创作] 不恐怖的鬼故事 上
#1
音姊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 (ptt.cc )
因为是应节习作,标题好像也不太重要,反正就真的是不恐怖的鬼故事XD。

..跟我满怀期待结果完全没吓到我的厉阴宅一样不恐怖Q______Q。

(哦不过这部电影的声效挺棒的。



--
--


一个人到底可以承受失败到什麽程度?



施硕明整夜凝视天花板,一直想著这个问题。



他永远不明白是否存在可测量的答案,脑中却闪过米兰昆德拉名作:「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中的台词:



『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那才是真正轻松之时。』



轻松……吗?



尝试以那样的心情笑一下,发现有些僵硬,看来是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失败的人连自嘲笑一声的权利都没有。



他的心情更灰暗了。



这样好吗?



好吧,有什麽不好?



并不是说职业生涯中什麽失意都没有,相反的,他担负的是精神与体力都处於高张压力下

的神经外科医师工作,每天工作超过15小时没休息是小事、被病人家属揪著领子骂是小事

、病人不如预期的死在病房也是小事、挨了告跑过几次法院,也是小事。



这些都还好,医者生活几年下来他也学会豁达,毕竟医疗人员在某种程度而言是非常封闭

的职业,有些职场上的莫可奈何与乏力,只有同业人员才会明白。



不过也有怎麽样都不会明白的一些东西,比如说:人心。



但又觉得一切都很合理,只怪自己竟然天真又大意。



他完全不懂也不想懂,跟自己很多年的开刀房护理师在他上刀前,是怎麽笑吟吟的递给他

那杯很贴心的热饮料,又怎麽若无其事似的帮他穿上无菌衣、在他身边递器械。



现在想来,当时整个手术室里同事的眼神,都在白炽的手术灯下,闪著不可见的诡谲。



手术开始後不到三十分钟他开始晕眩,但那是很重要的一台刀,即使站在一旁的副刀也看

出了他不对劲,施硕明怎麽都不肯放手;过於逞强的结果是他一向沉稳的指尖偏了一下,

刀尖滑过病人裸露的大动脉。



血,几个人尖叫。



身边的护理师丢下他去按内线分机、隔著半个手术室他没听见她说了什麽,身旁其馀人七

手八脚的忙著抽吸止血,他被晾在一边,看著眼前的一切变成层层叠叠的糊影;然後没几

分钟手术室的门就打开,另一个神经外科李医师来了。



施硕明被两个人强迫架下手术台,李医师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只微微点头致意,举在胸前两

只维持无菌的手势优雅的像早早就做足了准备、口罩上的折痕掩盖不了那双平静的眼神下

笑坏的嘴。



那瞬间似乎就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不到一个月就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意外事件□是在

他与李医生的主任竞争之路间、被设计来压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送到施硕明办公室那张邀请函,李医师荣升科主任的庆祝酒会这几个字眼,金边黑色字体

在深蓝色的请卡上爬行,扭曲著,像下水道的蛆。



他气急败坏地去找过院长。



院长姓姜,多年的医生光环在他身上留下了中年发福还有头顶秃发的痕迹,戴著金边眼镜

,说话总是慢慢的、很诚恳的样子,对施硕明而言算是少数在院内能信任的人,当施硕明

一路从实习、住院、升到主治,姜院长没少提拔他,当年施硕明毕业前,还是姜院长写信

给学校、亲自跟教授要人的。



而本还在几个月前拍著施硕明肩膀要他好好准备、一定会助他主任升迁一臂之力的院长,

在面对他的质询时却支吾其词、把眼神飘开了。



「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这种时候就是这样啊……能力显示一切嘛。话说回

来施医生啊……在你□压力过大以致失误、无法完成手术□时,也是李医师帮你善後的啊

……说起来你还要感谢他呢,帮你收得很完美呀。这有什麽不好?病人家属都没有看出来

呢。你也知道他们後台多硬啊?要是在那之後出了差错,医院很难应付,对施医师你也有

很大的影响嘛……总之,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他清楚记得院长当时脸虽面对著他,却刻意地略过他的眼神、像是朝他身後的某个点虚与

委蛇地笑。



浴缸水面在他平静的鼻息下窜起一小串水泡。



今晚李医师……现在起就得改口叫他李主任吧,举著杯子来到他面前时,施硕明嘴里说著

恭喜,却只看著对方杯中不断上升的香槟气泡,然而怎麽样都无法忽视半透明酒液的另一

边,对方狡诈而睥睨的笑意。



当对手可耻到这种程度时,你能做的也只有沉默而已,多说的,在他人听来就跟路边的丧

家犬没什麽两样。



施硕明不愿那样,所以意思意思打几句官腔就离席了。



输了,输得彻底。



一个人,到底可以承受失败到什麽程度?



当然不是指职业上的。他对自己一向自信。



他的屈辱、源自於无法忍受自己过於轻敌。



不过当开始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开始想著罢了到这种时候那家伙想要的话就给他吧、当

脑子里冒出那句『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时,真是轻松啊』时……。



他还是觉得……。



浴缸里浮起更多泡泡。



……等等。



使命?



耳边响起气泡在水面爆裂的声音,施硕明呛咳了两声,自浴缸内坐起。



冰凉的水珠从发际滑下、爬过他宽瘦的肩胛骨。



他打了个哆嗦,然後开始用力地、尝试著扯开嘴角,终於成功地笑了,轻松的。



空气是冰的,夜色在月光下透著金属光泽、刀一般的蓝。



他可是个外科主治大夫啊……怎麽可以这麽就结束了?



事情还没完呢。



--



施硕明医生不见人影。



没有请假、联络不上、通知他的朋友或老家,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院方很紧张,却

非常低调,但医院大门外每天都有长长的人龙等著施医师的门诊、病房里也有固定患者等

著与主治医师会面,一天两天三天过後终於不能再以医师请假为理由让病人延迟挂号或会

诊,所有神经外科的门诊及住院病人,全部都转到李医师的诊下。



而李医师顶著主任光环、又吸收了施硕明的旧有病患,在院内的地位更显得水涨船高,人

气更好了,每天早晨巡房时身後除了自己原本的学生、又多了一排施医师带的住院医师和

实习医师,意气风发经过医院长廊时,他抬头挺胸地板起脸,自己都觉得很像白色巨塔里

的权威教授。



病患是很鲁直的,半强迫被换了医生,一开始的反应当然很不高兴,但当听说新的主治大

夫是刚上任的权威主任,一半的人就信服了,另外一半的人不知从哪都一个个听说“李主

任抢救过施医师差点开失败的一台刀”这个传言後,面对这个笑容满面的新医生也开始显

得和颜悦色。



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升职的李主任也是,他面对病患时看来耐性十足,视病犹亲的让人们

无不对他竖起大姆指;但相较之下他比以前还要忙,留在医院的时间变得更长更晚,待处

理的事项越来越多,办公室偶尔传来摔病历的声音。



医院同事开始听他抱怨看不完的诊,巡不完的房,刀更是约到不知几个月後去;但他还是

很积极的为病患排刀,包括原本在施硕明行程里的病人,以致所有病患现在为了配合李主

任的时间,原本跟施硕明约好的开刀日程全部调动过。



而在施硕明失踪的一个礼拜後,一个本来开刀日期预定在月底的住院病患,被李主任迁到

月初,与家属协调时的说法是新的报告数据看起来不乐观,需尽早切除病灶、好提升後续

治疗的准确度与提高预後度。



实情是施硕明的这个病患——他叫伍在发,在商界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龙头,如果成功开

下这个刀,对李主任而言不但可以提升声望,後续社交与利益各方面的优沃回馈更非处理

一般病患的情况下能够比拟,对李主任而言是地位与利益的双赢。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在施硕明回来之前抢下这个病人,甚至在自己可行□围内将病历做了

更改与修正,好将自己提前动刀的原因在纪录上合理化。



至於施硕明若回来了会怎麽想?



李主任坐在电脑前面对著电子病历,欢快地敲打著键盘,萤幕光反射在他的眼镜上、看不

清他眼底的情绪,却无法掩盖他没有出声却咧开嘴张狂的笑容。



这种事他怎麽会管呢?是你施硕明自己将这个机会丢到我面前的,就连这个位置也是……

怪只怪你自己大意,也怪你自己争不过我,你自己不懂得把握机会抓好的东西,怎麽可以

怪我先你一步拿走?



办公室喀啦喀啦回响著键盘跳跃的声音,每敲一下都映衬著李主任嘴角上的欢愉。



门板轻轻扣了两声。



「进来。」李主任还专注在病历的誊写,头也没抬。



门打开,走进来的是穿著白色制服的护理师,她叫薛小芬,在开刀房任职,三十初头的年

纪,五官相当清秀,白白净净的,左边眼角有颗泪痣,衬著声音柔柔细细,常给人小女人

的印象;不过已经有开刀房十多年经验的她工作起来非常稳,负责站在主刀医生旁一切细

项事务,是很多外科大夫上刀时相当信赖的助手,包括各科主治大夫,包括李主任。



也包括施硕明。



薛小芬在桌上放下一叠厚厚的病历,转身时顺道看了李主任的电脑一眼。



「施医师的病人?」她随口问。



「嗯。」李主任终於抬起头。「□知道伍在发?」



「知道,施医师很重视他的刀,已经安排了一个多月,听他提过。」薛小芬点点头。



「这种程度的刀要花这麽久时间排?」李主任微微一笑,却掩不住嘴角的轻蔑。「施硕明

就是这样,太谨慎了,不敢冒险,导致越拖越久,很多东西就这样错过最佳时机……」收

住口,徒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样没关系吗?主任。」薛小芬把眼神从萤幕转向他的脸。



「什麽没关系?」他没会意过来,见薛小芬只是看著他,不说话,明白了。



「有什麽不好?。」李主任眉毛抖了抖,重新转过椅子面对萤幕、原子笔往上头戳了两下

。「□看看这个片子,还有这些数据……再不开要等到什麽时候?再等,就错过开刀的黄

金期了。我是为他好,开刀的风险我来担,没关系;如果延误治疗、病人预後不好,导致

施医师声望下滑,那该怎麽办?我是在为他著想,现在这个社会都教医师把别人的病人丢

得远远的,肯愿意这样体贴同事的人不多了,懂不懂?」



「我了解了,」薛小芬点了点头。「李大夫真是用心良苦。」



「所有人都像□这麽明事理就好了。」李主任扔下原子笔,举高双手伸了个懒腰,眼神悺
过正要开门离去的薛小芬一眼。



「小芬啊。」他叫住她。



「是?」她转过身来。



「□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撑著下巴,声音冷而低沉,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锐利。「□

现在後悔了吧?」



薛小芬微不可见的一怔,转身走回他桌边。「才不是。」她坐了下来:「你顺利升主任,

我很高兴。」



「那就好。」李主任笑吟吟的,把手按在她体温略低的手上。「我们说好的吧……□会全

力协助我,而我,也不会少了□的。」



「是的,」她回以微笑,低眉顺眼的说。「我知道。」



办公室的日光灯闪炽了一下,窜过交流电嗡嗡细微的声响。





从李主任办公室离开後,薛小芬下楼,在院内的便利商店买了杯咖啡。



天气还冷,阳光却很暖,她坐在中庭望著手中的杯子发呆,看著褐色的纸杯上白色塑胶盖

下酝著细小的蒸气,咖啡香在青草的气味间慢慢散开来。



身旁的人来来往往的,却都没进到她的思绪;她的脑子里,尽是不久前那个风里透著冷意

的清晨,自己是怎麽有胆识若无其事地微笑、递给施硕明那杯滴了药的、相同的热咖啡。



--



伍在发的开刀日期到了。



九楼神经外科病房护理站一早就乱轰轰的、忙成一团,医护人员们开完早会後做鸟兽散各

忙各的去,诺大护理站只剩下书记小姐在誊写墙上的白板,纪录著当日病房排程。



她看著手上的条子,刚写完伍在发今天要开刀的细项,身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病人……改今天开吗?』



「对,李主任今天下午就要……」书记小姐头也没回,半秒之後才惊觉过来:「咦?」



身後传来一声啪哒。



一转身,伍在发原本好好放在护理站架上的病历,像是一秒前还悬空般、啪地一声落在地

上。



「施大夫……?」



她怔怔看著孤独躺在地上的病历,一阵凉意爬上背脊;方才熟悉的声音彷佛就近在耳边,

而护理站除了她之外,依旧空无一人。



--



伍在发的刀在当天深夜很顺利的开完了。



甚至比原本预计的时间还要快,李主任满脸疲倦的离开手术室时,心情却相当轻松——甚

至可说是愉快的;等伍在发稳定度过观察期、再顺利照顾好送出院,下一次回诊之後,自

己在商界人士之间的口碑跟人脉又更稳固了。



思及此,李主任连脚步都轻飘飘的,心中哼著轻松的小调,步入电梯。



主任办公室位於医疗大楼九楼,跟神经外科病房同一层,时间很晚了,搭电梯的只有他一

个人。



电梯到九楼的时候蓦地震了一下,接著灯光熄了、连楼层显示表都没了光源。



「……搞什麽?」李主任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打坏,伸手去摸索楼层按键。「停电?」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他听见了嗡嗡的声音——电梯门打开了。



电梯外的楼面同样一片黑暗,连一点稀微的光线都无。



「搞什麽?全院都停电了吗?紧急电源供应呢?」他掏出口袋中的手机,开启後将萤幕面

板向前、充当阳春型的手电筒,光线很微弱,只照亮的了他脚尖前不到五步的距离。



「有人吗?」他喊了一声,电梯出来後右转就是护理站,这个时间护理师们应当刚发完大

夜的药,应该都聚集在护理站里工作。



他又大喊了几次,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回应他,整个楼面静悄悄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著层

层叠叠的回声。



李主任又往前走了几步。



什麽都摸不到,什麽都没有撞到。



护理站有这麽远吗?



他拿著手机,开始四处张望,周遭真的一点光线都没有,微一的可见光是自己的手机面板

光源;连走廊每个转角都应当有的绿色紧急逃生路线指示灯也坏了?怎麽可能?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依然什麽东西都没有,眼前除了黑暗,还是只有一片黑暗,而身处黑

暗中的他什麽都没有碰到,宛若处在一个大型而无边无际的空地。



李主任的背後发冷,他开始有点紧张了。



低下头,手指在智慧型手机的面板上快速滑动,打算开启手电筒功能好照亮更远的距离,

突然前方传来很细微的声音。



人说话的声音。



他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悬著一盏刚刚没发现的光亮,他刚刚才开完刀离开的”第一手术室

”的牌灯,此时正在他前方十公尺远的地方,下方密闭的门传出手术房内仪器的运转声响

、器械的金属交叠、还有人的谈话声。



怎麽回事?



自己还在一楼吗?



耐不住疑惑,李主任还是向前走去,熟练的刷了卡,推开门,却看见手术还在进行著。



手术台上躺著的是伍在发。



所有人都围著手术台,刷手护士、流动护士、麻醉师、他的副刀医师、都在工作中,他看

见站在主刀台旁负责递器械的薛小芬,而站在薛小芬旁边接过器械的……是他自己。



李主任瞪大而紧收的瞳孔爬满了疑虑与惊恐。



这是怎麽回事?



眼前的手术过程持续用他已经知道的步骤进行著,包括他知道下一秒自己会说出什麽台词

、包括第一个病灶切下来时长什麽样子、包括哪个阶段伍在发会有一阵子的心博过速,自

己会下什麽指令、症状会在多久後才缓解、抽了多少血、输了多少血……。



这一些刚刚才在他眼前实际经历过,那麽现在?



为什麽?



他为什麽会在手术已经结束之後,还看到□自己□在进行手术?难道手术已经完成其实是

自己的错觉?实际上根本就还没结束?那现在站在手术室门口的□自己□是什麽?还是面

前的这些人是什麽?手术台上的□自己□又是什麽?



『啊……这里这样做是不行的啊……』在开刀房内一片肃穆而规律的运转气氛中,李主任

突然听见一个很突兀的声音。



他在□刚刚□的开刀过程中,绝对没有听到的声音。



这个时候,手术台上的□自己□正切下最後一个病灶,嘱咐副刀移开几条血管;而在聚集

的医护人员当中却多伸出一只手、指著伍在发裸露的切开部位,那只手的主人就站在手术

台上的李主任身後,抬起头,一张熟悉而苍瘦的脸却是对著站在开刀房门的李主任笑。



李主任听见自己一瞬间牙齿僵直的打了个硬颤:「施……!!!」



叮!!



一阵刺眼的光亮,接著是制式的电子女声:五楼到了。



李主任全身一震,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电梯里,冷汗涔涔。。



他怔怔地看著打开的电梯门後,墙面上贴著看惯了的九楼壁贴,也听见不远处的护理站传

来护理人员们交谈的声音。



有种瞬间被拉回现实的感觉,一身恶性冷汗却脱离不了刚刚与施硕明交眼的那一瞬间、心

头的惊慌和恐惧。



原来是梦。



是开完刀太累了吗,自己竟然在电梯间睡著了?



拉了拉医师袍前襟,平顺了呼吸後走出电梯,几个留在护理站的同仁们抬起头跟他打了招

呼,他回应了几声就回办公室了。



他敲著键盘、有心无力的写著手术报告,眼前一幕幕不断重播著刚刚梦中见到的光景;尤

其施硕明冰冷而恶毒的眼神,几乎在接下来的一整夜,萦回不去。



--



医疗大楼二楼,术後观察加护病房。



伍在发已经醒了,虽然麻醉药的後劲让他昏昏沉沉,但墙上的时钟告诉他从手术开始到刚

刚为止已经让他睡了六个多小时,他扭了扭腰脊,发现还是不太能动,只是痛得很,看来

麻醉开始退了。



刚刚病房护理师交班时说他开刀过程很顺利,生命徵象一切稳定,伤口也缝得很好,让他

安心了许多。



看来这点痛就忍忍吧。



时间在睡睡醒醒中度过,再度看见墙上那面钟时,电子仪表板已经跳到03:45AM。



伤口又更痛了,伍在发挪挪手、摸出床边的自助止痛仪按了两下,正要闭上眼继续休息,

冷不防看见床尾有道人影。



「施医师……?」他眯著眼、眼神对焦了老半天,才从床□遮蔽的光线中看出床尾站著的

是谁,看见熟悉的主治大夫,让伍在发宽心了不少。「好久不见,你来啦?」



『好久不见,伍董。』施硕明对他露出和蔼的笑容,往他走近了一步。『听说李主任帮你

开完刀……感觉怎麽样?』



「听说开得很顺利,可是……伤口的地方很不舒服。」伍在发又试图动了动身子,依然使

不太上力,一想移动、伤口的疼痛又更大了。



『很痛吧?要再加麻药吗?』



伍在发的眼神中燃过希望。「可以吗?我们是有自费这种用按的止痛药,可是护士小姐说

一直按也没用,它限定几个小时才能给一次药……」



『这样啊…但还是很不舒服吧?我先帮你看看吧……』施硕明开始微笑,他两只手插在白

色的医师袍中一动也不动,床上的人却被凭空掀开了被褥;伍在发还在半梦半醒间先是不

明所以的看著这超现实的一切,直到自己平躺的身体突然浮空、被一股不知名的力缓慢而

强迫地扭转过来,平趴在床上。



伍在发变成侧边脸朝下,看著施硕明还是一动也不动,这才开始感到惊恐,施医师则依然

保持著神秘而冷漠的笑容,看著伍在发的衣服缓缓掀起,背部的伤口纱布开始撕离皮肤表

面。



伍在发痛得张大嘴,却发现自己没法尖叫。



『啧啧啧,这刀怎麽开的,根本没开好啊……』施硕明医师弯下腰来,优雅而柔和的姿态

,伸出手指拨弄著伍在发甫缝完线的新伤。



「没没没…没开好?」伍在发恐惧的要死,抖著声却还是忍不住用气音问。



『嗯,没开好,当然会痛啊……』下一秒,伍在发感觉到一种皮肤表面跟肌肉被生硬撕烈

的强烈力道、在那种疼痛中他听到几声闷响——皮肉硬生生的穿破坚韧缝线的声音:「这

边没弄乾净…这里的神经位置也不对……这刀怎麽开的?啧啧啧…你是我最重要的病人…

怎麽能让你被这样乱搞……』



伍在发张著嘴,眼里已经布满了恐惧跟疼痛的泪水。



『看来,』施硕明像是翻看够了,满意地站起身来,无视床上病人的惊恐,笑意吟吟:

『我得亲自帮你重来一次了,伍董。』



术後加护病房的某一张床□後,开始传来病人全身发颤、病床摇晃不已的声音;不过,声

音实在太细微了,满护理站的医护人员们各忙各的,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



等伍在发被发现产生过敏性休克,已经是两小时候的事情了,连在办公室休息的李主任都

被紧急CALL回加护病房,做了几次濒死急救,才好不容易把病人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



看著病历上一路纪录都很稳定的生命徵象,李主任爆跳了,他在护理站把病历摔了一次又

一次,狂吼著主护护理师的偷懒跟不细心,这个重要的病人若是就这样挂了,全加护病房

的人提头去见也平息不了他的怒火,李主任是这样吼的。



主护护理师很忿怒也很委屈,但病人在她眼下濒死也是不争的事实,可生命侦测机调出的

每30分钟一次的呼吸心跳都很规律,就如同过去两小时她坐在护理站看到且纪录下来时那

样;若不是伍在发一包点滴滴完了她去换药,就不会发现机器上心跳跟呼吸频率都很稳定

的病人,实际上平躺在床却双眼翻白、脸色铁青的不对劲样。



就连急救过程中他们换了好几台机器,他的呼吸心跳跟血压都没有问题。



很怪异、怎麽样都很怪异。



所有人心理都明白,却只能静静承受著李主任的怒吼,毕竟病人差点死在加护病房是事实

,所有人只能忍著挨骂、转而咒骂明天一大早就得赶过来的仪器厂商。



消息传回九楼病房时,也是一片哗然,按理李主任对这台刀非常有信心,病人的预後应该

不会有什麽差错;而一大早李主任来巡房时脾气很坏,所有人都不敢多言,整个护理站只

有脚步声跟病历翻阅的声音。书记小姐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不好多说什麽来添乱,午餐时间

时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自己院内信任的同事兼好姊妹。



恰巧这位同事是开刀房的行政,所以伍在发开刀的当天,失踪许久的施硕明医师彷佛到过

九楼护理站的传言,开始悄悄的手术室间传开来。



伍在发从那次急救後就没有醒来,不到三天,就并发心肌衰弱而亡。



而李主任经过几天的准备,终究没有被这场意外击败,他毕竟算是在医界挺过来的,调出

伍在发这十几年来看心脏科的病历,自有一套说法说服的了家属又不伤害自己;”我们已

经尽力了”跟”自发性并发症”永远是最好的说法,毕竟经验老道如他,隐隐中也明白,

有些东西无法用机器跟科学去解释,医者生涯中终究有教会他一些事。



他也只能解释为生命自有其命数,伍在发的死只不过是一个脱出自己算盘的插曲而已。



没什麽,真的没有什麽。



施硕明还是没有回来,李主任依然帮他的病人排了几台刀。



但伍在发这样的例子之後,又有一个、两个、第三个病人也在差不多的情况下、发生突发

性猝死;不要说李主任自己注意到,全手术室、全加护病房、全九楼护理站的人,都开始

害怕了。




院内有个传言开始悄悄的蔓延,背著李主任的耳朵不迳而走。



原属於施硕明医师、而被李主任开过刀的病患,都会在三天内离奇死亡。



九楼护理站的阿长很为难,因此当她听说李主任又为施医师的病人排开刀日程时,她终於

忍不住说话了。



「□什麽意思?□是说因为我的关系、施硕明的病人才会死是吗?□是在质疑我吗?!」



李主任的声音从护理长室冲破门板,不意外的暴跳如雷,全护理站的人只能噤声然後拉长

耳朵,听护理长耐著性子安抚:「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施医师还没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

等他回来再……」



「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回来?!」李主任额上暴著青筋、张狂的怒气:「那家伙如果够负

责任,就不会丢著自己的病人失踪,把所有神外的病人都留给我,再让我来担他的烂摊子

!!叫我不要动他的人?不动,你们就把他的病人全部转介出去!你们这麽会做决定你们

就自己处理!去跟院长说我不收!!」



他气冲冲的摔门离开办公室,留下一票噤若寒蝉的同仁;护理长坐在办公桌前,只能很头

疼的按著太阳穴,後天就是施医师下一个病人要被李主任开刀的日程,责任护理人员在病

历里偷偷夹了纸条,说是病人依稀也听过那个传言,问她是否能等施医师回来再开刀?



谣言止於智者,她们也只能极力安抚,但在传言的恐怖下,性命安危当前,能接受的病人

有几人?



施医师的声音出现在九楼护理站这件事终究在全院传得人声顶沸,九楼书记小姐被上层叫

去警告了一番。而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出现更甚的说法,就是施医师受不了那天手术失

误的压力跟挫折,自杀了。



越演越烈,终究传到院长办公室,姜院长不得不发了一封言词强烈而具警示意味的院内信

件,告诉全体员工:施医师只是身体不适请假休息,禁止同仁无谓的以讹传讹。



接著姜院长把李主任叫进了办公室,言词温和而客气的托请李主任留住施医师的病人,不

过若非情况必要,也不要再帮施硕明的病人排刀了。



「施医师跟您这麽要求的?」李主任绷著脸问。



「不是,其实根本就没人联络得上他。」姜院长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眉头凝重。



「那家伙现在住哪里?总会有人知道吧?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施医师半年前就搬离医生宿舍,自己去外面租房子了,当时人事没要他更新资料他也就

没有留、也没邀过同事,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现在住哪里。」



「那他家人……」



「只知道他自己住,但他自己都会定期回家,有包裹寄给他也都是直接寄到医院来,所以

他家里也没人知道他住哪里。」



「……」



「我说老李啊。」姜院长踌躇再三。「你升主任这事儿……虽说我也帮了不少忙,但拜托

,别再添什麽乱,如果你遇见施医师,请他行行好回来上班…你想要的你也得到了,就别

再刺激他了……」



李主任握紧了拳头。



咬了咬牙,终究没多说什麽不该说的话。



离开院长办公室之後,李主任按下电梯楼层准备回家,在停车场时犹豫了一下,终於掏出

手机破天荒的打电话给施硕明。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哔声後开始计费……」



真的搞失踪?



李主任开始无限次的在心中咒骂著施硕明。



窝囊废、垃圾、没用的东西、只会把烂摊子丢给别人收拾的孬种……。



他满肚子闷气走向自己的车,刚开启中控锁,一抬头却看见自己刚刚搭乘下来的电梯中,

有一个很熟稔的身影,掩盖在正关闭的电梯门之後。



错不了的,那是自己已经讨厌了很多年,从一进院、就在神外这一块争夺自己的地位的…

…「……施硕明?」



电梯门阖上後就一动也不动,没有往上、也没有下楼。



不会看错的,一定是他!李主任一阵怒火中烧,丢下车子,快步走向电梯方向,火爆的按

了键。



「施硕明你搞什麽鬼!!……」



正准备好破口大骂,电梯门开了,里头却空无一人。



李主任呆愣住了,前些时日那个怪异的□梦境□又回到他的脑海中,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

定神,不快不慢的走回自己的座车。



开门,然後发动引擎。



在离开停车场的那个过弯瞬间,他忍不住透过後视镜又看了电梯一眼。



他发誓,他绝对看见了施硕明就站在半开的电梯门间,穿著医师袍,手插在口袋里,一张

苍白的脸远远地面对著李主任车的方向,似乎有著微薄而冰凉的笑意。



而那身影下一秒消失在过弯处的死角,而李主任基於某些自己也不明白的理由,他选择了

直接驱车离去,没有去求证施硕明是否真存在那里的身影。



--



手术室成员间这阵子气氛有些紧张。



毕竟里头有过半的人都参与过当初那台施医师没完成的刀,尤其当施医师其实已经自杀的

传言不知怎地传开後,所有後续病人猝死的无解和神秘都与施医师的失踪划上等号。



大家都知道,施医师跟李医师争主任这个位子,已经争超过了半年。



也隐隐明白,施医师那天的手术失常,其实不是单纯的疲倦或压力大。



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和施医师没完成那台刀的遗憾有关?



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活著?



谁知道他的病人为什麽被李主任接手过後、都会接二连三地死在术後加护病房?



恐慌像一种慢性病,在手术室成员中拓散开来。



当然里头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惶恐,那就是薛小芬。



薛小芬看来平静无事,她依旧安安静静的,不像其他同事在谣言间碎嘴八卦,只是本份做

著自己的事,上班下班。



但她其实是很害怕的。



她不知道施医师怎麽了,去了哪里,跟了施医师这麽多年,多少有些私交,但从他开始失

踪後,薛小芬鼓起勇气打过电话给他、甚至是他家里的电话……却一直都联络不上。



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她知道施医师有多重视主任升迁这个机会,当然,她也知道李医师同样是。她利用了施医

师对她的信任,做著双面间谍,给过李医师不少施医师为了升主任准备的资料跟报告,更

甚而在他最重要的一台刀上,下他药。



只是她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种局面。



她已经弄不太清楚自己的害怕,是基於对那件事的愧疚感、还是害怕施医师真的因为想不

开而死亡?



而这种害怕在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开始得到证实。



那就是当天参与过施医师那台刀的手术室成员,开始一个一个的请病假。



开刀房Leader也摸不著头绪,怎麽短短两三天就这麽多人感冒?重点是通通在前一天看不

出什麽徵兆,隔一天就接到电话说要请几天病假,接下来完全联络不到人。



等注意到的时候,请假的都是那天有上施医师的刀的人员。



扣掉薛小芬外,最後一个还有来上班的是一个流动护士。



这个护士平常照著班表正常的上班下班,最近请假的人太多了,她也就开始补休假的人的

缺,根本忙到没有时间多想,只能祈祷那些生病的同事快快痊愈、回来工作。



周末有个很重要的约会,大家再不快点回来,她就要舍弃假期回来扛人力加班了。



深夜近十二点,她刚下完小夜,今天连轮两台刀,根本就已经累到连走路都直不起腰来;

等停好机车,走回家的路上,拐进巷子的她终於注意到身後的声音。



脚步声,一开始没注意到,蓦然才惊觉应该跟了自己好一阵子。



她很紧张,却很小心的没有加快脚步,眼前不到20公尺就要到家了,爸妈都在一楼,她很

安全的。



她一样不快不慢的走著,听著脚步声依然保持同样的距离在自己身後;等到家门已经近在

咫尺,她猛地转过身去。



身後却没有人。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看著後方,又往前走了两步,想确认是不是自己走路的回声

。



不是回声,什麽异常也没有,正当她满脑疑惑的同时,视线缓缓扫向地面,这才完全的惊

呆了。



她身後有一串脚印、长长的,从巷口就跟著她一路过来,而在离她不到五步远的位置停了

下来。



最後的两个印子脚尖的位置正对著她,却没有任何人影,彷佛就这麽凭空消失了。



虽是深夜,灯光下她还是看得清楚,那串脚印是湿的,踩在乾爽的柏油路上留下明确的轮

廓,空气中有种她平常闻惯了的味道……血的味道……。



那是串……血脚印,等她意会过来,几乎要放声大叫。



回过头正要奔回家里,鼻尖却撞上一个人影,一张高大的医师袍。



「施医……」



施硕明低下头,苍白的脸朝她微微一笑。



尖叫声隐没在狭小的暗巷,悬在住户阳台外的路灯轻轻闪炽,一瞬的明灭之後,持续苍弱

地发著青白色的亮光,而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2013/08/10 Sat 19:36:32
回覆 | 转寄 | 返回

□ 台大狮子吼佛学专站  http://buddhaspac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