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绯幻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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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转贴】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绯幻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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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幻形


  盛夏彷佛是在一瞬间降临的。阴郁的梅雨不经意放晴时,天空就突然变得清澈无比,

辉煌的强光交织著盛极而衰的苦闷黑影□□正午的骄阳如醉心於征战的暴君。


  冰鳍一早起来就不太舒服,再加上散学式时在操场上晒了几个小时,现在几乎连路也

走不动了。虽然只大他一个月,但身为堂姐的我怎麽说也应该照顾他。我扶著冰鳍沿著小

巷墙根的阴影,一点一点的往家挪,可是还没走到一半的路,他就再也支持不住了。我只

得让他坐在一户人家门口光洁的白石门槛上,斜靠著冰凉的石鼓。



  「不可以在这里耽搁的……」我看著冰鳍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担心的在他耳边低声说

。这样讲可不是我强人所难,从刚刚开始已经过去三个了□□



    「他死掉了吧?可以把肉分一半给我吗?」每一个都对我这样讲,这旧城古老的小巷

里,到底住了多少这样古怪的「家伙」啊!



  我和冰鳍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多馀的能力,总会在无意间窥看到来自彼岸的影

子。「我一个人还不够吃呢!没你的份!」为了吓退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我恶狠狠的大

喊起来,就在这时,冰鳍身後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传出了低沉的吱呀声,慢慢的开启了。



  毫不客气的坐在人家大门口,还大喊大叫,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连忙去扶起冰鳍,

一迭声的向门里的人道歉。然而开门的人丝毫没有责备的语气,相反声音异常温柔,带著

担心的腔调:「他的样子,好像中暑了啊……」我抬起头正想说「是」,脸却一下子红了

□□很久没看过这样的古风美人了!她的年纪应当介乎「姐姐」和「阿姨」之间吧,容颜

并不像如今常见的美女那般张扬跋扈,一看就让人惊叹,而是即使看再久也不生厌的那一

型;在气质沉静的她的面前,我顿时感到自己一举一动都是那麽的慌张唐突。



  可是……有点奇怪啊!就算像古人讲的那样「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但这样的天

气,她的衣著也太一丝不苟了:深浅两重心字纹的枯叶色薄罗衫,交叠的前襟一直拢到颔

下。用玳瑁梳插起的头发有几丝落在了光洁的颈边,漆黑的发丝衬得那里的肤色一片不透

明的腻白,白得像雅艳的人偶!或者说,她整个人的样子,就像那种限量版的高级人偶!



  「他的样子很辛苦啊!不如到我家来休息一下,等恢复过来再走吧。」古风美人摸著

冰鳍的额头,一味安详的说著,那种文雅的口气,倒好像不是我们要麻烦她,而是我们帮

了她的忙似的。



  「没关系的!」虽然她的态度让人安心,可我还是不得不警惕,「冰鳍很快就好了!

」从小我和冰鳍就时常遇见怪人怪事,祖父为了保护我们,为我们取了足以震慑这些家伙

的,象徵强大幻兽的乳名□□火翼和冰鳍。



  「冰鳍?难不成你叫火翼?」古风美人用纤细的指尖做出掩口的动作,表示她的惊讶

,「这麽说,你们是通草花家的孩子?」她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做通草花的是我和冰

鳍的祖母,她和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可一点关系也扯不上。而且,用技艺代替姓氏的称呼别

人,是祖母参加的香川城民间艺术社团□□「青柳会」的习惯。



  见我依然不解,古风美人浅笑著继续解释:「家母曾是青柳会的一员呢。我是盘铃家

的小椿。」



  「盘铃家的……」我下意识的重复著这不知所谓的语句□□我们家远没有青柳会其它

人家风雅,除了游戏似的学著做通草花之外,祖母也没特意教过我和冰鳍什麽,所以我完

全搞不清这些古技艺人家的关门过节,不过好歹也弄清楚了这位「小椿」算是个不远不近

的熟人。看著冰鳍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只能微微低头向小椿行礼:「那真是不好意思,要

暂时打扰了。」



  难怪小椿可以在大热天穿那麽庄重□□一进入盘铃家的大门,微带著霉味的凉意立刻

把我包围了。攀附在高大的辛夷树上重重叠叠的葡萄架隔绝了炽烈的日光,甚至连恼人的

蝉声也被阻挡在院外了。扶著冰鳍,我好奇的四下打量,盘铃家大小和我家差不多,但完

全是别院的布局,没有正厅什麽的;前後院都不小,主屋却并不深,像舞台似的开了许多

窗台极低的高大窗户,现在一大半打开著,因为不用遮挡阳光,窗口挂的竹□也都卷得很

高,依稀透露出後院浓绿的景致,显得十分凉爽。我跟在小椿身後,沿著碎白石的小路走

进了飘著清冷香气的房中。



  小椿将我和冰鳍安排在最透气的偏屋里,阵阵凉风吹动高悬的竹□,答答的敲击著窗

□。彷佛呼应著这自然界的节奏般,若有若无的人声从主屋的另一头飘了过来,听不清唱

的是什麽,但歌者的声音彷佛含著一块冰般的清爽,我不由得悠然神往:「唱歌的那是谁

啊?」



  小椿举起象牙般的手指轻掠垂到颊边的发丝,那端正的眼角掠过一丝厌恶的阴翳:「

又是小萱……让你见笑了!」她完全会错意了啊!可是还没等我解释,小椿已经头也不回

的走出了房间。



  总不能在人家走廊上追著主人跑吧。看著小椿走远的背影,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规矩这麽大,难怪这户人家这麽「清静」□□虽然宅子和我们家一样有了年头,可是房前

屋後连个小精魅也没有,哪像我们家,奇怪的家伙们总是肆无忌弹的走来走去,就像在自

己家一样随便!



  就在我感慨之际,那带著凉意的缥缈歌声戛然而止,看来小椿已经提醒那位名叫「小

萱」的歌者了。小椿和小萱,可能是取「椿萱并茂」之意的一对姐妹吧。我好奇的扶著窗

□探出身去,想要看看外边的情况,只见主屋浸染著前院幽暗绿影,宽阔的房间内□满阳

光浅金色的斑痕,不太分明的视野里,几位舞者正缓慢挥动斑斓的衣袖,厚重的织锦衣料

上的金线反射出的寂寥光线竟然意外的冰冷安□。我大体知道「盘铃家」是做什麽的了,

可能和歌舞曲艺有关吧。不过居然在完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练习,古老的技艺果然不是我

这样的人所能了解的。



  我正著意欣赏著舞者挥动衣袖的优雅姿态,身後的冰鳍突然悉悉簌簌的在竹席上移动

著身体,低声呻吟起来:「好想吐……」终於缓过神来了,这煞风景的家伙!



  现在找小椿已经来不及了,「不可以吐在这里!」我手忙脚乱的去扶冰鳍,而他却挣

扎著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看清方向就跨出了通向後院的窗户。



  盘铃家的窗台都开得很低,昏头昏脑的冰鳍可能当成比较高的门槛了!我一把没拉住

,眼看著冰鳍跌跌撞撞的奔入绿意交加的庭院里。盘铃家好心收留我们,怎麽能再弄污糟

人家的院子!我不假思索的追著冰鳍跳过了窗台。



  也不知道冰鳍是怎麽走的,他的背影在缭乱的绿影里一晃,竟然像溶化一样消失了!

从小他就是个超级大路痴,不但不辨方向,而且还会迷失到奇怪的地方去!可是……这麽

严谨的人家後院,难道也有通向彼岸世界的道路吗?



  疑惑之际,我转过两株已经过了盛期的白夹竹桃,然而脚步却在一瞬间在滞住了。这

本是美丽的景致,可为什麽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呢□□像浓绿的织物上溅满了鲜血般,一片

深深浅浅的肆无忌弹的绯红阻断了我的视线。那是□□蜀葵花!



  我从不知道大片的蜀葵开放的时候,竟是这样惨烈!如同刀剑般执拗的枝干笔直的伸

向蓝天,挑起从薄红到浓红的硕大花朵,那看起来轻柔的花瓣总是带著薄色纸般无情的乾

燥感,让我不可遏抑的联想到染在刀刃上的斑斑血痕。置身其间,如同置身於青天之下华

丽的牢笼!



  被枝条切割的光芒里,我下意识的仰望天空□□盛夏是金壁辉煌的巨大古漆箱,极尽

奢华间透露出了颓唐的徵兆。不知疲倦的蝉声剥落著这箱子上的金漆和雕饰,那不是喧嚣

,而是比死寂更死寂的声音。在无比眩目的阳光间,我总是能看见不知名为什麽的浓重的

阴影。在一年的正午,达到极至的又何止生命的力量!



  蜀葵枯萎的落花堆积在干坼的土地上,踩上去便发出咬牙切齿般的细碎声音。慢慢穿

过寂寥无人的花丛。我试探的低声喊著:「冰鳍……」这时,水蒸腾的气息被无力的风吹

送过来,如不可知的邀约。



  眼前是……巨大的蜀葵花……



  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浓艳的绯红衣裾是盘铃家的演出服吧,五六层从深到浅的重叠

著,宛若开到极至的花朵;衣袂边缘,柔长的黑发散开了,因为是那麽的黑,所以多少显

得有些沉重,蜿蜿蜒蜒的曳到深黯的池水里,行将与池底的玉藻混在一处,飘满水面的蜀

葵花瓣零落的混杂在长发间,随著细微的水波荡漾著……



  我知道这个人,这横陈在水池边落花上的人,她绝对不是睡著了;因为安详的沉睡者

的不可能有这种摄人心魄的不祥的绝美,更何况她的胸口,插著一把黑底描金漆柄的短刀

。



  她向著晴空微阖的双眼里落下睫毛的阴影,一只被烈日晒晕的蝴蝶挥动黑与蓝的斑斓

翅翼,在那双空镜一般的眼睛里寻觅著自己的姿影,失魂落魄的坠在她点了胭脂的唇边。

我见过她,我认得那容颜,虽然那是和此刻的妖冶完全不同的端庄风貌□□这个人,是小

椿!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端,我无法管住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的,向那妖艳的□体靠近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接触到那冰冷肌肤的一瞬,有人扼住我的手腕,将我拖了起来。



  「不可以碰她!」那是……冰鳍的声音!



  我返身拉住冰鳍的衣角,语不成声:「冰鳍……小椿……小椿她死掉了啊……」



  蝉在浓荫里声嘶力竭的哭喊著,此刻冰鳍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前的景像似乎也

给了他不小的冲击,本来就不舒服的他按住胸口,慢慢的跌坐下来。



  「来……来人啊!」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除了叫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别的办法

。可是这片天空下,竟好像除了我和冰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生命!



  「请不要那麽大惊小怪!」良久以後,回应我的呼喊,略显苍老的威严声音从蜀葵花

幛的背後传来。在盛夏的眩晕里,深紫色的朦胧身影披著绿叶间的光斑,慢慢的走到我面

前。



  如果不是那脸上的皱纹和眉宇间的沧桑感,我几乎都要以为那是小椿了!站在我面前

的是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妇人,因为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於我一开始竟没有注意到

她身边还随侍著一位气质超然的美貌青年。紫衣妇人深深的注视著我,用沉静的语调再一

次强调:「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您是……」我靠著冰鳍,战战兢兢的发问。然而这位威严的紫衣妇人并不理我,只

是慢慢走近小椿的□体。她俯下身,那麽怜爱的,那麽怜爱的抚摸著小椿黑沉沉的长发,

还有那已经失去温度的脸庞,彷佛要记住这容颜的每一个细节。然而下一秒,她断然的挥

动手臂,拔出了插在小椿胸口的短刀,伴著冷漠的水声,池面溅起了一片波澜,小椿的□

体像倾覆在池中的落花,衣袂妙曼的舒展开来,然後荡漾著,坠向那无底的深渊……



  面无表情的做完这一切的紫衣妇人,突然转身揽住了身边那位青年的肩膀,这时我才

注意到他们的容貌非常相似,也许是骨肉至亲吧。这位气质凛冽的中年妇人疲倦的将额头

靠在那位神仙风骨的青年肩上:「身为盘铃家的主人……是我对不起她……只有这样,那

个孩子才能解脱吧……」



  难道,就是这位妇人,杀死了小椿!她是盘铃家的主人,也就是小椿的母亲啊!究竟

是为了什麽,母亲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我和冰鳍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卷进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中……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紫衣的盘铃家家主站了起来,恢复了威严的气势。她决然的振

动衣袖:「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走出这扇门之後,就请立刻忘记这一切!」



  我忘了是怎样扶著冰鳍离开盘铃家的。经过了这样的惊吓,冰鳍一回家就开始发低烧

,把他交给了婶婶之後,我失魂落魄的穿过檐廊,走到了前庭。



  「这不是火翼嘛!」听见有人用悠扬但没什麽诚意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便茫然的转

过头去。□花架的浓荫下,精神好的过分,从不午睡的重华叔叔正同了一个人在喝茶乘凉

,叫我的正是那位客人。



  「是重雅医生啊……」我好不容易才认清面前的是叔叔的同事平重雅。我一向不喜欢

这个浑身上下都打著优质名牌标签的家伙,就好像专卖店的橱窗模特一样。据说他三十没

出头就已经是外科主治医生,医院里的小护士都讲他很帅,是什麽最佳结婚对像评选的第

一名。我可不这麽看:每次和冰鳍偶然碰到他,他身边都带著不同的女伴。真不明白重华

叔叔怎麽会和这样的人成为莫逆之交。



  「快过来讲恭喜啊!平叔叔要结婚了呢!」重华叔叔向我挥了挥一张红色喜帖,他的

个性就是这样,明明是平重雅要结婚,他看起来倒比准新郎还高兴。心里暗想著「不知道

谁家的姑娘要遭殃了」,我不情愿的走了过去,重雅医生习惯性的伸出手来摸我的头发,

可却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停住手:「对了……我今天,杀人了呢……」



  「乱讲!」重华叔叔用力的敲著重雅医生的肩膀,「我怎麽不知道你今天上手术了?

」受不了,只有医生之间才会有这麽没神经的对话!被刚刚的经历弄得心烦意乱的我转身

要走,重华叔叔却拦住了我:「怎麽回来这麽晚?去哪里了啊?」



  去哪里了……妖艳的蜀葵花间的死影一瞬间闪过我眼前,还没意识过来我已经开口了

:「盘……盘铃家……」



  「盘铃家!这可巧了!」重华叔叔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向重雅医生眨了眨眼睛,「

小火翼现在厉害了嘛,居然知道什麽盘铃家!你在那个家里,又没碰上什麽怪事啊?」



  重华叔叔的问题让我冷汗都下来了,猜度著他话里的意思,我拚命的摇头。重华叔叔

却做出了神秘的表情:「她家那间老房子可是有名作祟之家啊!一定有些奇怪的人或奇怪

的声音吧!」



  原来重华叔叔说的是这个啊!我们家可没有立场讲别人呢!我松了口气,不满的说:

「那家人人都在很勤奋的练习呢!」



  「有很多人吗?有点奇怪哦!不是说那个老古板只有一个继承人吗?连青柳会的旧交

也被那位严厉的夫人得罪完了啊!」重华叔叔笑著向重雅医生闪了闪眼,这一刻,我看见

重雅医生笑得有一点勉强。而重华叔叔却自顾自的转向我:「火翼,你知道什麽是盘铃家

吗?」



  「盘铃家……是歌舞或者唱戏的吧……」我回想起优雅的舞袖,但更真切的是小萱冰

凉的歌声。



  「也可以这麽说啦……」重华叔叔摸了摸鼻尖,「其实盘铃家是……」



  「请问有人在家吗?」这突然响起的娴雅的语声让我在一瞬间失去了表情。我反射性

的後退一步,却重重的撞在茶桌上,不顾茶水被撞得满桌乱淌,但我呆呆的盯著门口的方

向。



  「我进来了!」那温柔的语声再度响起□□小椿!不会错,这说话的声音和态度,应

该就是已经长眠在池底的小椿啊!她不是……死了吗?面前的她,是生魂还是死灵?



  居然不光是我看得见她□□重华叔叔和重雅医生连忙站了起来,几乎是抢著开口的:

「这不是小平的那一位吗?失迎失迎!」「小椿!你怎麽来了?」难道……重雅医生的结

婚对象,是盘铃家的小椿!



  小椿依然穿著枯叶色的心字罗衣,却提著很不相称的书包。我一看就想起来当时走得

匆忙,把冰鳍的书包丢在盘铃家了!虽然一看见重雅医生小椿的脸上就闪过惊讶与害羞的

神色,但却完全没有在池水边落花里那妖媚的艳姿,此刻的她依然是初见时的印象,如檐

间晓月一般娴静温淑。与重华叔叔寒暄了几句,她便递过书包:「……我顺路送过来,没

想到重雅也在这里。原来他平时总来府上叨扰啊。」虽然讲得那麽礼貌,但她的暗中带刺

,责备重雅医生不著家的口气已经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了。尽管有些勉强,重雅医生还是挂

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小椿的态度,绝对不是怀有执念的不自然存在者的态度!我无法把面前的人和那沉入

池底的蜀葵花般的□体联系在一起□□这绝不是将头发梳起或披散下来造成的气质上的微

妙差别,可以说小椿和池边的死者之间相同的只有容貌而已,她们完全就是两个人!



  我犹疑著接过书包,日光将小椿手指的阴影投在我手心里,而书包带上果然留著小椿

指尖的温暖。可以确定了□□小椿绝对是活人,□体不可能有体温!那麽……真的有人死

去吗?死去的……是谁?



  混乱的思绪使我无法再去注意大人们的谈话,回过神时,重雅医生已经向重华叔叔道

别,和小椿一起朝大门走去。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际,我疾步穿过天井,拉住了小椿

的衣袖:「小椿姐姐,你有双胞胎的姐妹吗?」



  微妙的复杂表情刹那间闪过我面前那对未婚夫妻的的脸庞,这让我立刻後悔了自己唐

突的问话□□「孪生姐妹……」小椿低下头来,恢复了平静的微笑,「你见过……小萱了

?」



  小萱,我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不曾与我们见面的,唱著清洌歌曲的歌者!



  「小椿!」一向气度悠□的重雅医生忽然有些急躁的打断了未婚妻的话,但小椿意味

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语调依然轻柔:「真糟糕。任何人眼里,都是小萱比较可爱啊……」



  小椿的确有孪生妹妹,那麽……死去的就不是小椿,而是她的孪生妹妹小萱!



  「不……不只是小萱!」我慌忙解释,「我还看见了小椿姐姐的妈妈,非常年轻漂亮

呢!还有你的兄弟,跟神仙似的……」



  「我没有兄弟。」小椿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你看见的那是我妈妈的兄弟。

」



  「啊!小椿姐姐的娘舅这麽年轻!」我脱口而出。未免太奇怪了吧□□连续两代都是

孪生子,而且盘铃家家主再年轻也是中年人的样子,孪生姐弟的外表年龄相差怎麽可能这

麽大!



  这时小椿侧过头,疏离的戒备写在她眉宇间:「有什麽不妥吗?」



  「我只是很羡慕……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彷佛说谎被揭穿,我语无伦次

,拚命控制自己的表情,但那只是小孩子妄图试探大人的不足观的狡黠。然而小椿却静静

的伸出手,好像想要抚摸我的头发,但却在接触到我的前一刻,犹豫著停住了动作:「和

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有的时候会麻烦得让你想□□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不要和小孩子乱开玩笑!」态度一向不那麽认真的重雅医生忽然拉起小椿,走出了

我家的大门。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什麽我觉得小椿的语气里,有著最残酷的绝决!



  □□是我对不起她……



  □□只有这样,那个孩子才能解脱吧……盘铃家家主回响在我耳际,更可怕的猜想在

我心里成型□□也许是小椿杀死了孪生妹妹,盘铃家家主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仅存

女儿!



  无论如何,我已经越来越深的陷入这件诡异的凶事中了!我无意识的举起手,去擦额

上的冷汗:「警察……」夏天让人无法正常的思考□□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发生这种事

情时正确的求助对象!



  返身跑向冰鳍的房间,我决定拉上这个证人。然而重物倒地的轰响却从我经过的檐廊

下的房间里传了出来!那里,是祖父生前的书房,现在一直锁著的啊……



  「谁在那里!」我发射性的推开房门,铜锁啪哒一声落在地上,慢慢滚到了室内书架

边的一团不成形的白影旁边。那白影的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惊叫:「火翼,是我!」



  「冰鳍……你怎麽会在这里?」此刻我的愤怒更大於疑惑,气冲冲的跨进了即使是白

天也显得很昏暗的旧书房,看见冰鳍无力的斜靠著书架坐在地上,发黄的书本和手稿散乱

的落了一地,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心情在这里捣乱!看我把你拖起来!」



  「不要碰我!」冰鳍慌乱的後退著躲开我的接触,却从书架上带落了更多的书本。腾

起的灰尘里,我注意到冰鳍的姿态是那麽的奇怪……



  「你怎麽了?中暑还没恢复吗?」



  短短的距离彷佛用尽了冰鳍所有的力气,他喘息著指向落在我脚边的书本:「你看看

这个……」



  「看这个干什麽!你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吗?凶杀案啊…!」我大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是手足相残呢!快起来和我去找警察!」



  「你以为自己是金田一还是柯南啊!」虽然有气无力,冰鳍的嘴巴还是那麽恶毒,「

让你看你就看!」我只得弯腰拿起书本,随手掸了掸积在封面上的灰尘,那是生前研究民

俗学的祖父的笔记,好像和香川的民间艺术有关。我不满的一边嘟囔著一边随手翻看,突

然几行小字映入眼□□□盘铃家!



  「……古法的傀儡戏世家,为了表示与香川民间傀儡戏的区别,取淮南节度使杜佑於

街市看盘铃傀儡的旧典,自称盘铃家。」



  「……盘铃家属杖头傀儡流派,古代为宫廷贵族演出,风格雍容典雅……偶人高约一

米二左右,极难操纵,因此也能表演一般傀儡戏无法表演的徊风掌上舞等剧目……」



  「……盘铃家依古法,认为人偶分得操纵者的灵魂後,表演会无比逼真,所以一人一

偶形影不离,当作孪生子养育,传说盘铃傀儡拥有和操纵者相像的幻形,能看见的人越多

,表示傀儡越优秀……家主死後,他的傀儡也被视作死亡而供养起来,传说这些傀儡会以

幻形自由行动……」



  □□盘铃家,是操偶者,傀儡师!所以一代一代,都是光与影般存在的孪生子!



  因为将傀儡视作人,它们的身体才会变成操纵者灵魂的容器;因为分得了灵魂,傀儡

才拥有和操纵者相似的幻形。傀儡永远不会衰老,所以即使操纵者风华老去,它们依然拥

有绝尘的姑射仙姿。



  难怪盘铃家前前後後那麽乾净,却有作祟之家的恶名:因为有「形体」在呼唤著那些

逡巡的魑魅魍魉,那些「形体」再次动起来的欲望是那麽强烈,强烈到近乎执念□□我所

看见的挥动衣袖的舞者们,不是什麽弟子,而是供养在家中,梦想著再次登上舞台的古人

偶!



  「还不明白吗……没有人死掉。」冰鳍疲倦的微笑起来,「被杀的,应该是小椿的人

偶吧!」



  「小椿的人偶□□小萱是小椿的人偶!」我几乎连书也拿不住了。



  「所以不让你碰我……」冰鳍用右手吃力的解开衣扣,白色的夏衣立刻滑落下来,在

他的心脏部位,赫然是一道猩红的斜线,就像冰面上的裂纹一样,由它延伸出的鲜红细线

遍布了冰鳍左边的胸口、脖颈、手臂,并且正慢慢向右边的身体蚕食过去。多麽……奇怪

的伤痕!



  「怎会的……怎麽会这样……」我只觉得透不过起来,因为除了伤痕之外,冰鳍左边

的肩肘变成了僵硬的圆形机关□□那是人偶的关节!



  「左边完全不能动了……」冰鳍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在你之前看见躺在池水边的□

体……去确定她……还有没有脉搏……本来不至於那麽容易被附上,可是那个时候我正好

中暑……她叫小萱吗?现在,我已经控制不了她了……」



  那猩红的斜线,就是短刀的伤痕啊!难怪当时我要去碰池边□体的那一刻,已经很虚

弱的冰鳍拚命拉开我,因为他不想让和他一样能够看见幻形的我,再被这人偶附身!



  「你不要捉弄我!人偶怎麽可能抢走人的身体!而且……谁会杀人偶啊?」我已经完

全混乱了□□支撑著小萱的又是怎样的执念?明明她的操纵者,就在她身边!



  「是小椿。」冰鳍闭上眼睛,吃力的靠在书架上,「从盘铃家家主的话里我大约猜到

的,小椿,可能想离开盘铃家。」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的确小椿说过这样的话!难道身为唯一继承人的她要为重雅

医生而放弃这古老的家族,用杀死人偶的象徵性举动,彻底斩断那无形的羁绊!



  不想消失,不想被放弃,想要继续存在下去□□这就是小萱作祟的原因!以後会怎样

?小萱会夺走冰鳍的身体;而冰鳍会因那致命的伤痕而化为朽木,四分五裂?



  「有人在家吗?」再一次响起了,这娴雅的语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系铃人出现了!我猛地丢下书,冲出门外:「有救了,是小椿

!」



  盛夏燠热的午後,蝉藏在乾枯蜷曲的树叶间声嘶力竭的悲鸣。眩目的晴空掩饰不住那

不知从何而来的昏黑。每天的这个时候,世界彷佛在人午寐的梦中被偷换了,温度和时间

失去了意义,生与死模糊了界限,这绝望的午後,彷佛永远不会停止……



  我就是走进了这熟悉的异世界里了吧□□不然门前的庭院,怎麽会开满一望无际的蜀

葵花?那固执而暴躁的碧绿枝干结成坚不可摧的列栅,这晴空下空无一物的牢笼里,囚禁

的究竟是谁泣血的灵魂?



  「我进来了。」在茫然四顾的我身後,响起的依然是那麽温柔的嗓音。



  「小椿!」迅速回头的我并没有能顺利喊出这个名字,在我的视野里盛开出□□巨大

的蜀葵花……



  沾满凋零的绯红花瓣的长长的水迹尽头,铺开五六重与花瓣同色的罗衣,深深浅浅;

水藻般潮湿的黑色长发披散开来,裹住那不自然的身体□□一半,是人类柔软的筋骨;一

半,是冰冷的朽木之躯。



  声音死在喉间,我一步步的後退著,不能自已的注视著眼前这半人半偶的怪异存在,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现在我也觉得它是那麽美□□这就是小萱?妖艳的、炽烈的濒临极限的

美,那夺目的存在感,远远压倒身为人类的小椿。



  「重雅呢?」为什麽小萱会关心重雅医生的去向?



  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拚命摇头。突然间,小萱移动了。它以僵硬的姿势单脚跳

跃著向我靠近,是了……能动的,本来只有它从冰鳍那里抢来的一半身体啊!



  「我知道姐姐把重雅藏在这里!他们见过面!姐姐真狡猾!因为比不上我才处处耍心

眼!」在小萱怨毒的语声里,我近乎崩溃的看著那灼灼的眼神;可是毫无徵兆的,它从披

散到脸前的乱发间流动著眼波,一瞬间连周围的空气也妩媚起来,低语从那点了胭脂的唇

间逸出:「我美吗?」



  我下意识的摇头,但立刻觉得不对,开始用力点头。「重雅说我是最美的!」小萱不

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得意,但它得意的神色并没有持续很久,「可是没有用……我

没有身体。只有这个让姐姐占了上风!就是因为这个重雅才会选择姐姐的,不过……现在

不一样了……」



  我身後的书房里,传来冰鳍痛苦的惨叫声……



  「原来在这里!找到了,我的身体……」小萱笑了,她跳跃著转身,向著书房的方向

!



  这就是那曾经唱著清冽歌曲的人偶?这就是它真正的心?事情原来这麽简单,只是以

为自己是人类的人偶和傀儡师争风吃醋而已,难道抢夺了别人的身体就能变成人类吗?我

在也忍不住了,一把拖住那湿滑的衣袖:「那不是你的身体,即使得到了没用!这和美不

美没关系,重雅医生喜欢的就是小椿!」



  突然之间,从衣袖上涌来的强大力量,我被重重推开撞在了房门上。还没等我坐起来

,衣领已经被扼住了,小萱的脸凑到了我眼前:「你怎麽知道重雅不喜欢我?他到底喜不

喜欢我……」



  人偶冰冷的手指有著不属於这个世界的怪力。蝉声里,明亮却又阴□的天空旋转著离

我越来越远,小萱那疯狂的呼喊依然充斥在我耳中:喜欢不喜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又

怎麽能够回答?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我!」低沉的声音骤然切断酷热的固体状空气,瞬间,颈间的钳

制松开了。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动声色的穿过光影变幻的花丛。



  彷佛全身上下都挂著名牌的标签一样,所以才显得格外的没有人情味□□那是平重雅

,即使现在他的神情依然优雅到无懈可击。真是讽刺,这样看起来就很薄情的家伙,竟然

拥有让人偶都倾倒的魅力。此刻他从容的靠近檐廊下,微微仰头看著廊上的人偶,狂暴的

日光无可奈何的照亮他的眉眼和嘴唇。



  「我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因为他们有你的影子;可是,越交往我就越发现,他们不

是你……真是苦恼啊……我怎麽能喜欢上你呢……」重雅医生总是这样迷惑女孩子吧!这

种听听就知道是说谎的台词,他竟然讲得这麽认真诚恳,「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在跳

徊风掌上舞,就穿这这样的舞衣……仔细想想,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

了……」



  难道,重雅医生也能看见小萱的幻形吗?或许小椿刺杀小萱,并不只因为要脱离盘铃

家的原因……



  重雅医生苦闷的笑著:「真苦恼啊……我以为和最像你的小椿结婚,就可以忘记你的

……」



  这算什麽逻辑!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风流的重雅医生造成了这一切□□他和小椿订婚

的决定,逼得小萱必须寻找人类的身躯!



  然而小萱的动作使我无法继续思考,它缓缓的转过身,那麽流畅的动作,表示它已经

完全夺取了冰鳍的身体!拖曳著深深浅浅的裙幅,小萱走下了檐廊,它轻柔的抬起手抚摸

著重雅医生的脸庞,从浓红的衣袖间露出的手臂是那麽洁白,一片不透明的腻白,她正是

,拥有了灵魂的人偶啊……



  「我喜欢重雅!」美丽的傀儡一字一字的说,「无论发生什麽,我喜欢重雅……」



  从哪里来的闪光呢,眩目如同凄艳的流星:它发自重雅医生的指间,没入,小萱的胸

口……我看见重雅医生那修长整洁手指,带著残酷的味道慢慢松开了,留在小萱胸口的,

是一把黑地描金漆柄短刀!



  我见过这短刀,它曾经插在池水边落花里那美丽的□体上,然後,被盘铃家家主收入

襟袖间!



  「即使这样……你也喜欢我吗?」重雅医生的话语是那麽冷酷,冷酷到,彷佛在惩罚

自己一般……



  小萱失去支撑的身体慢慢下滑,它的手滑过重雅医生的脸颊、颈项、双肩,沿著手臂

缓缓下降,像溺水者握紧最後的浮木,软倒在地的小萱握紧重雅医生的双手,仰起头热切

的注视著他那冰冷的眼睛:「我记得那个时候重雅对我做过什麽……可现在无所谓了!我

不是想给重雅添麻烦,只是觉得不能就那样死去,因为我还不知道重雅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还没有亲口对重雅说……我喜欢你……」



  小萱的声音,消失在木块坠地的麻木响声里。蜀葵花的幻影如退潮般瞬间消散後,一

堆潮湿的朽木在阳光下空旷而滚烫的石板地上无处遁形。那把金漆柄的短刀在木块与绯衣

间闪著冷漠的光芒……



  「这是我,第二次杀她……」重雅医生彷佛脱力般跪下单膝,怕碰碎什麽似的,将人

偶的残骸包入绯衣里,「还要多少次,我还要杀她多少次……」



  第二次?我想起重雅医生曾经说他今天杀过人而不愿碰我□□原来被他杀死的人,是

傀儡小萱!



  「它不会再出现了。」凛然的声音在书我背後响起,冰鳍已经扶著门框站在了檐廊下

,从他凌乱的衣襟间可以看见普通的人类身躯。我连忙过去扶住他:「冰鳍讲得没错,它

想知道重雅医生的心情,你骗它说你喜欢它,让支撑它的执念消散了!」



  「我没有骗小萱!」素来那麽从容的重雅医生突然间大声的反驳,「我不想骗的,只

有小萱……」



  「那你为什麽还要消灭它?」冰鳍冷冷的看著重雅医生,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你真

自私,自私而且胆小!本来它只是个看起来像人的木块,是你的妄想让它的幻形得以存在

,可等它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恐惧它厌恶它,要置它於死地!」



  「可是冰鳍,你不觉的奇怪吗?」我突然间发觉问题有些不对,难以置信的摇著头,

「既然是妄想让重雅医生能看见小萱的幻形,那一旦妄想转为厌恶,小萱的幻形就会消失

,呈现人偶的本相,就像我们看见的那样啊!何必要动刀子杀它呢?」



  冰鳍看了我一眼,也皱起了纤细的眉头,我们同时将视线转向廊下□□让人晕眩的酷

热里,重雅医生抱紧了人偶的□骸,炽烈的阳光把他们融成一团的身影清晰的画在地面上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已经疯了……也许你们会觉得很好笑吧……什麽作祟之家,什

麽人偶幻形,我根本就不看不见……」



  密叶间蝉声一层一层的筛落在在重雅医生身边,几乎掩埋了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这

样……从一开始,小萱在我的眼中,就是人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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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不能够再拥有时, 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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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02.178.19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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