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金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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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转贴】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金缕衣
发信站: 无名小站 (Wed Oct 12 13:54:4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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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回想起来,小时候我们老是缠著祖父讲些悲恋的传说:织女也好、赫映姬也好、莎贡

达罗也好,在这些故事里,天女总愿为人间的男子放弃一切。对於那义无反顾的天上之爱

,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虽然似懂非懂,但天人们的姿影却异常鲜明的存在於我们那

童稚的脑海中□□因为祖父的描述是那麽逼真,甚至连那无缝天衣上飘扬的斑斓花纹都清

晰得彷佛触手可及。传说固然美好,不过也有它糟糕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冰鳍

的梦想都是遇到一位天人的新娘,这令祖母十分恼火,严厉禁止祖父再向我们灌输这种无

稽之谈。


  虽然多年以後的今天,祖父早已过世,这些故事也像泛黄的绘卷一样褪去了鲜艳的色

彩,可那来自天界的明媚姿容依然会突然间闪过我最昏暗的记忆底层,就像眼前熏笼里点

燃香料的小小火苗,让这样的念头,如同氤氲的香气一样摇摇曳曳的浮现出来□□究竟哪

里不同呢,天上之爱和人间之爱……



  「真不敢相信,为什麽火翼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你以为是在点蚊香还是在著炉子

啊?」冰鳍这个挑剔的家伙,连一点小事也会抱怨个没完□□不就是我在帮忙准备中秋团

聚时想到往事走了神,熏笼里的火头太旺,燎到了祖母挂在衣架上的旗袍吗?



  秋日午後的房间,没来由的一片昏暗,只有冰鳍的动作格外的清晰□□他扯下那件玉

□色的旗袍紧皱眉头翻来覆去的看:後摆上燎的小洞本来不算很明显,因为玉□色是蓝与

紫混合的那种幽深颜色,在不同光线下还会透出黯淡的绿影;可因为薄而细致布料上用金

线织了繁复的丛菊图案,火烫斑正好落在花蕊上,反而格外刺眼。我这才感到不妙□□这

块料子是上好的吴绫,祖母特地请绫罗户老当家织的,一直放著没舍得用,因为这次中秋

我和冰鳍的外祖母两家都会过来,才专门请了人裁了,没想到还没出新就被我弄成这样…

…



  可是……为什麽这麽暗呢?那绫子不知什麽时候染上了不透明的浓稠感,织金的、盘

金的菊纹却异样的鲜亮起来,像一张透出萤光的蛛网,挂了熏笼暗火的网眼之间,映著冰

鳍那张苍白的脸……



  不不……那不是熏笼里暗红的火星,而是一根像是由薄薄月光凝成的蛛丝,缀满细碎

的露珠,斜挂在冰鳍的肩上,蜿蜒著没入他胸口……



  我伸手去摘掉那根蛛丝,可是指尖还没触到细线,那清冽的光芒就突然间暗淡下去,

玉□底色上丛菊纹的幻象顿时烟消云散,黑暗像墨汁兜头浇下,我只觉得一下子被人抛进

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巨大染缸里……



  视觉被剥夺的同时,其他感官立刻敏锐起来,听觉只是徒劳无功的捕捉到了耳中寂寥

空阔的回响;一缕甜甜腻腻的气息却□勤的在鼻端缭绕著,眼前朦胧浮现出像剪碎的白绫

一样的花影□□包围著湿润的鹅黄蕊芯的柔嫩花瓣,轻轻一掐就会留下水痕,但叶子却像

匕首一般嚣张的戟指著□□那是白凤仙,黑暗中幽微弥漫的是白凤仙香气!



  为什麽会有这种香?我放在熏笼里的,明明只是普通的茉莉香啊;因为会惹□,庭院

里也根本没种这种植物!难道……难道这里不是我家!



  慌乱中我呼唤著冰鳍的名字努力站起身来,却因为撞到了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这黑暗的空间似乎非常狭小,墙或天花板连同地面都像是由同一种材料构成的,并不坚硬

,但也决不柔软,那种触感像最细密的丝织物层层叠压,有著不可想像的韧性与厚度。



  「有点糟糕啊……」冰鳍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声音在黑暗的彼端响起,语尾很快就被

和黑暗一样酽稠的寂静吞没了,不久那单薄的声音又努力扎破沉默这块厚布的表面,「火

翼,你还弄得清楚吗□□这是哪里,我们怎麽会在这儿的,究竟发生了什麽?」



  冰鳍的疑问正是我的疑问啊!在这幽暗封闭的空间里,白凤仙的香气隐约飘荡著,我

用力的拧著额头,回想刚刚浮现在脑海中的状况:「好像是旗袍……那件玉□色的旗袍…

…被我燎破了……」



  「既然这样,我们应该赶在家里人发现之前补好它才行……」冰鳍推论著,可一片黑

暗中,谁也不知道我们身边究竟有没有那件可以作为证据的衣物,但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的:被不可知外力击碎的记忆点滴,因为这线索,又开始明明灭灭□□



  「火翼你连这也弄不好,将来会找不到婆家的!」按下熏笼里火苗,冰鳍一边愤愤地

叠著旗袍,一边牙尖嘴利的讽刺我。



  「这种小洞只要到街上找个缝穷师傅就能解决,犯得著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身为

男生有点太婆婆妈妈了吗?」我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我只要找个不用熏笼的人家就可

以了,可是某些人的问题不是更难办吗□□某些人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可是织女或者赫映姬

啊!」



  见我翻这种陈年旧帐,冰鳍脸色立刻变了,他也不应这话头,只是冷笑两声别过脸:

「很好,你就去随便找个缝穷的吧!这麽细的活,看他做得来做不来!」



  我费力的俯拾著记忆的碎片:「好像你说缝穷师傅那里不行……」冰鳍依然坚持这个

意见:「那当然,这活儿缝穷的做不来。可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又是哪里?」



  「是……」我费力想著,却看见眼前空寂的黑暗中,一道金丝像光洁皮肤上的血痕一

样,细细的沁出来,慢慢连成一线,不断的增加著亮度,最终再一次黑沉沉的画布上勾勒

出冰鳍肩颈的轮廓……



  柔软地搭在那消瘦的肩头,缓缓地顺著单薄的胸口流淌下去,然後突然褪去了鲜明感

,彷佛被遮挡住一样,从斜斜的屏障下散射出朦胧的柔光□□



  「是金线!」我脱口而出,一下子伸出手去,虽然这道光在我的触碰下再次失去了踪

影,但我已经从冰鳍的领口中,扯出了那奇妙的光源□□没错,是金线!冰鳍的衣服里放

著一团线,线头一直缠绕到他肩上!



  「金线……」黑暗中冰鳍发出了迷惑的声音,「什麽金线?」



  我慢慢摊开手心,暴露在空气中的线团又隐约的亮起来,这线团并不大,但丝线的长

度却绝不会短,因为金线的质地要比一般的高档品还要均匀细密很多,颜色也格外澄明周

正,即使是外行人的我也看得出这不是一般街面上出售的东西:「就是这团线,它自己会

发光啊!难道你刚刚一直没看见吗?」



  沉默表示了肯定的答案□□冰鳍看不见!他看不见而我却可以看见,是因为从我们那

位古怪的祖父那里,冰鳍遗传到的是倾听彼岸之声的耳朵,而我则遗传到了凝视不应当属

於这个世界之物的眼睛!



  看来……又遇到麻烦的状况了!千头万绪就像这团线一样纠结著,我不由得著急起来

:「我们到底哪儿来这团线的啊?」



  冰鳍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发出了恼怒的咋舌声:「难不成是那个人,我撞到的那个

人留下的?那家伙慌慌张张的,当时迎面碰上躲都没法躲,我只能闭上眼等著他撞,可是

完全没有冲击感,我还以为他避过去了……」



  我立刻回忆了起来:「是那个人!我没看真,只记得你走得快,先到门口就碰上他了

……」



  「你说在那里碰到的?」冰鳍突然大声打断我的话。我不解的重复著:「门口啊……

」



  门口!什麽门口?怎样的门口?谁家的门口?



  金线团像小小的烛火,在幽暗密闭的空间里静静吐出微弱的光线,藉著这微光,我抬

头看著冰鳍思索的侧脸,和他一起努力的回想著那个人的样子,可就像隔著雾霭般,那张

脸意外的模糊……



  眼看就要抓住了,那个人的容颜却又倏忽溜走,为什麽始终静不下心来?因为……某

种炽烈而甜蜜的气息,一直像呵□的手指,恶作剧的干扰著我们。



  「未免香得过分了吧……这白凤仙……」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是的,白凤仙!」突然想到什麽的冰鳍反射性的抬起头来,「我记得那扇大门都歪

斜了,庭院里长满了茅草,快有半人高的样子,白凤仙……就混杂在茅草里……」



  因为这片空间对他来说是一团漆黑,所以冰鳍热切的眼神没法和我的目光对上,看得

人心里毛毛的,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别胡说,如果我们是去补旗袍的,那到长满荒草没

人的废屋干什麽吗?」亏他想得出来□□荒凉的庭院,破败的大门,从门里跑出来的面目

不清的「人」,那个「人」遗落下发光的金线,这种组合真让人脊背发冷!



  可糟糕的是这麽让人脊背发冷的景象,却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了,而且带著令人抗

拒的熟悉感……



  「真讨厌!」压抑著渐渐弥漫起来的恐惧,我蜷起身体抱著脑袋,呻吟般地说著,「

我宁可相信那个人是去废屋里偷金线的贼……」



  「废屋里有金线可偷吗?」冰鳍合上眼睛,「不过说起有金线的人家……香川锦的若

藻住在城西,附近怕是只有绫罗户了!」



  绫罗户,就是织这段绫子的人家啊?也不是没有可能,缝穷师傅接不了这细活,我和

冰鳍请原作者补一下也不是没道理,可是……



  「可是绫罗户的老当家……不是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吗?」我说著,像确定自己的话

一样点了点头,「难怪家里荒成那个样子!」



  「什麽话!谁会明知那个人不在世了还找他?」冰鳍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是还有老

当家的孙子,千寸和一寻两兄弟嘛!虽然说这一辈的名声不怎麽好听,一寻也已经离家了

,但千寸身为长子,好歹还是继承了手艺的嘛!」



  没错!那间废屋里的确有人的□□颓圮的大门後面,茅草淹没了天井,秋风给草尖淡

淡地染上了衰微的金黄,因此天井那一边的堂屋给人一种漂浮在金粉上的幻觉,就在幽暗

的屋宇下,一道人影静静伫立著,没有一丝风,但那被重重黑色衣衫包裹的身体,却有著

随时都会翩翩飞去的轻盈姿态……



  明明隔了一段距离,白凤仙的香气依然幽幽荡漾过来;我知道那来自堂屋里暗淡的衣

袖间□□因为那个人,和这甜美的气息,是如此相配……



  如果说这废屋就是家道中落的绫罗户,那这个人就该是独自留下的末裔千寸师傅了。

我和冰鳍正是要找他吧,所以才急切的穿过那高高的荒草走向堂屋;可是我们的脚步却惊

起宿在草丛里的鸟群□□那麽多鸟儿,扑□□的拍著黑白相间的翅膀,争先恐後的投入天

井上方那一角小小的蔚蓝。水晶一样薄脆的阳光里,鲜明的羽翼缭乱了我的视线,遮挡了

堂屋里那本来就朦胧莫辨的身影……



  可是……为什麽这一刻,那个人的表情在我的眼中竟会如此的清晰呢?明明连他的五

官都看不真切,但我却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或者与其说我看见,不如说是感觉到吧□□那个人在笑,他在笑!



  伴著那微笑,不断投入蓝天的群鸟突然变了,那黑白交错花纹的羽翼,瞬间变成了巨

大的眼睛!



  一群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群黑白分明的眼睛,环绕在我们周遭,不断的、不断的飞向

秋日炫目的晴空;而那个带著神秘莫测笑容的人,他轻飘飘的身影,渐渐被成群的眼睛吞

没……



  像压著眼皮催促人入睡的手指,白凤仙的香气浓得让人窒息□□意识开始混乱了,我

拉住冰鳍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说:「很多眼睛……冰鳍,有很多眼睛在天上飞……那个人

过来了,站在很多眼睛里面的人他过来了,因为白凤仙的味道越来越浓……」



  「糟糕……」冰鳍意识到不对,他下意识的抚摸著光滑的墙壁,「我看不是白凤仙的

味道越来越浓,而是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空气越来越浑浊!」



  用力把犯困的我拖起来,冰鳍开始找这黑暗空间的出口,然而结果却让他更加焦急□

□这小小的空间就像一只精巧致密的茧,不要说门窗,恐怕连线头缺口也找不到!再这样

下去,我们都会闷死的!



  被逐渐稀薄的空气,逐渐厚腻的浓香削弱了思考能力,我们完全没想到剧烈的动作会

造成更坏的後果,只知道去拚命敲打墙壁,呼喊求援,但那封闭的空间吞没了我们的呼救

,那致密的材料化解了我们的敲打,只发出沉闷而麻木的声音……



  脑中像被塞入了棉花,呼吸变得粘稠,喉咙因为乾燥而疼痛起来,我们面对的,真的

是平时看起来那麽漂亮纤细什麽也伤害不了的丝织物吗?



  手腕渐渐失去力气,可还是不能停止敲打,逐渐变得机械的动作里,灼热的触感突然

从我握紧的掌心传来。与此同时,我只觉得手腕一紧,像被什麽勒住了似的,接著就在强

大的拉力下,身不由己的朝那丝织的墙壁栽了过去。



  光和空气湍急地灌了我的意识,就像被放回水中的鱼一样,还未完全恢复神志的我用

尽全身力气深深的呼吸著,茫然地抬头看向拉力传来的方向□□已经……这麽晚了吗?



  □□破败的窗格外,初升的蛾眉月纤细的挂在天空,薄冰一样的月光映出把我拉出来

的人的面庞,那是一张平凡的脸□□散落在额角的头发和不习惯与人对视的眼睛都呈现出

温吞的栗色,唇角也流露著优柔寡断的神情,只有鼻子的感觉格外端正,可惜鼻梁上架著

的旧玳瑁眼镜多少冲淡了那种利落感,整体看来,就是没有什麽特色的好好先生的形象。

像



  「如果不是这件衣服掉在门外,我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呢!」好好先生并不看我,只

是扬扬手中的那件玉□色旗袍,他的样子有些疑惑,「你们怎麽会在放旧绫子的仓库里啊

?」



  我连忙抬头四顾,只见四周堆满了陈旧的丝缎,积了厚厚的灰尘,像是有点年头了,

於是恍然大悟的叹了口气:「难怪了……原来是布料的仓库啊!」



  「真的是仓库吗?」冰鳍冷淡的语声在我身後响起,因为刚刚的经历,他的呼吸还没

有完全平复:「请问这是绫罗户窦家吗?千寸师傅在不在,我们有件事情想麻烦他。」



  好好先生有些意外的看了冰鳍一眼,立刻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我就是

。」



  这里果然就是绫罗户,眼前这个平庸的男人就是千寸了?那麽记忆的空白之前,我看

见的无数飞舞的眼睛里,染满白凤仙花香的人……又是谁?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我

在堂屋里看见……」



  「千寸师傅!」冰鳍突然大声截住我的话头,「实在不好意思,我家祖母中秋节穿的

旗袍上被燎了个小洞,我们是来麻烦您织补的。」



  「这样啊……那不必著急。」千寸有些手足无措的摸了摸後脑勺,避开冰鳍的眼神□

腆地笑了,「我手边还有一件要紧的工作……既然中秋嘛,那有的是时间……」



  虽然说是我们求人家办事,但这位千寸的态度也未免太没神经了吧!什麽叫「有的是

时间」?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不快点动手,我们会赶不及在团圆饭前把衣服拿回去

的!或者千寸他根本就是在讽刺我们来得太晚,再怎麽赶工也来不及,所以根本「不用著

急」!



  我正心里不快,千寸却绕过冰鳍走到我面前:「这件工作真的很要紧,所以,快给我

吧。」



  「给你什麽?」我奇怪的看著千寸,没好气地说。



  言行温吞的千寸难得的流露出焦急之色:「金线啊!你手里的金线。」



  他怎麽知道我手里握著那团从冰鳍衣服里拿出来的,会自己发光的金线!



  突然间,不知名的恐惧像尖针一样刺入了我的脑际□□幽艳的白凤仙香气,染著凤仙

花汁的苍白指甲,黑得吞噬了光线的纱衣,像热带花朵一样浓郁而甜美的红唇,从那红唇

里逸出的话语□□金线……给我金线……



  记忆拼图中妖艳的碎片,渐渐组成了这一幕幕诡异的图景,这一切,都掩映在乱飞的

眼睛里,那些深黑的眼睛,带著凛冽的、冷彻的神情……我下意识的後退著□□当时也曾

拒绝的,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团金线。然後,记忆就被那浓稠的黑暗淹没了……



  「曾经有人要过这团金线的!」我伸手拉住冰鳍,「在很多的眼睛里的那个人也要过

金线!然後白凤仙的味道变得那麽浓,我就什麽也记不起来了!」



  冰鳍瞪了我一眼,放弃似的咋舌□□这下什麽也被我说出来了。不再迂回委蛇的冰鳍

用少年罕有的目光冷冷注视著千寸:「我说……千寸师傅,这个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



  「难道你们碰见绮目了……不可能!」绫罗户末裔本来就血色不良的脸色更苍白了,

他张皇的看看屋外,又为难的看看我握线团的手,突然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身就向屋

外跑。



  我和冰鳍不明就里,可留在满是灰尘的仓库里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只能跟著他出去,

新月淡薄的光越过檐廊,□在槛外的离离秋草上,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庭院,没有肆意蔓延

的茅草,也没有浓香馥郁的白凤仙,只有庭树得黝黑影子,被拖长了斜斜的画在地面上…

…



  我渐渐放慢了脚步□□这,究竟是不是我记忆中的庭院啊?虽然格局和布置相似,但

却始终让我觉得异样,不是印在记忆残片上那种诡异,而是另一种,另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



  「绮目!绮目你出来!」看起来总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千寸突然间高喊起来,把站在

他身边的我们吓了好大一跳;可他却变本加厉的一边高呼这奇怪的名字,一边豁出去似的

撞开旁边的一扇房门。门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他变了调的呼唤。



  被撞开的门吱呀开合著,月光穿过门扇爬进来,精疲力竭的躺在厚实的大书桌面摊开

的画册上,而一边的书架上也摆著许多类似的读物,硬书脊上暗淡的金字闪烁著疲倦的光

。冰鳍拿起一本随便翻了翻,发黄的书页边缘已经受潮发霉,染上了灰暗的淡紫色,脆掉

的纸上是各种各样的蝴蝶图片,每张图片旁边都写满了一长串咒语似的解说辞,可能是拉

丁文吧,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也没兴趣去看的,因为此刻我的注意力被书桌上积

满灰尘的像框吸引了□□



  拂开浮灰,照片里还相当年轻的千寸和一位少年开心地笑著,两人眉眼有些肖似,尤

其是那格外端正的鼻子,不过少年的五官线条比千寸利落很多,充满了意志与活力,感觉

上不出几年他就会长成优秀男子的。对於这位少年,我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不是面容

,而是那种无法言传的感觉;冰鳍瞥了一眼照片,也在微微困惑後恍然大悟的睁圆眼睛。

错不了,我们见过这个人的□□他就是从门口跑出去,迎面撞上冰鳍的「人」啊!



  「你在大门口撞到的男人,不会就是绮目吧?」我小心翼翼的问冰鳍,可还没等他开

口,千寸就挣扎似的摇了摇头:「你们在门口碰见的应该是刚刚离家的舍弟一寻……绮目

是……女人……」说到「女人」这两个字时,他的语调里夹杂著怯懦与愧疚的复杂况味。



  冰鳍突然发出了和他年龄不称的,意味深长的冷笑声,我这才悟到他刚刚说绫罗户名

声不好的缘由□□隐约记得有天祖母曾和婶婶这样□聊说,窦家的兄弟因为某个来历不明

的女人而闹得不可开交,以至於一年前弟弟一寻被逼走,哥哥千寸从此也闭门不出,这使

得绫罗户名声一落千丈,很少再有人和他家来往了。祖母还感慨男孩子真难教育,让婶婶

当心,千万别让冰鳍也变成这样呢。



  「就是传闻的那个女人吧!」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冰鳍却还火上浇油的报以冷笑。



  「我……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可完全不是那样!」终於忍无可忍的千寸态度强硬了许

多,但依然不敢跟我们对视,「绮目……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能了解的!」



  「哦?她难道还是天人不成?」冰鳍饶有趣味的斜睨著绫罗户的末裔,毫不留情的讥

笑道。千寸深深的低著头,似乎拚命压抑著,最终决然的用力点头:「是的,是天人!绮

目她就是天人!所以……她是不可以和一寻在一起的!」



  简直不能想像这种夸张的告白是千寸这年纪的人说出来的!那些老掉牙的传说,就算

是小孩子也不会当真,更何况千寸这样的成年人。然而这一次,我没有多嘴冰鳍也没有笑

□□因为千寸是认真的,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绮目是一寻带回来的,就在一年前的今天,她穿著织金的黑纱衣,你知道吗,整件

衣服上那麽多繁复华丽的花纹,从头到尾都是一根金线织出来的!我做了这麽多年的绫罗

,却从来没看过这麽惊人的织物。」千寸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嘶哑了,他应该可以成为优秀

的师匠吧□□即使时隔这麽久,看见梦幻织物的狂喜依然燃烧在他眼中,然而这狂喜很快

就因为沮丧而破碎了,「我早就应该料到,美到这种程度是不好的……可一寻被迷住了,

他抽走了这衣服上的金线!说只要那件衣服不完整,绮目就得永远留下来,哪儿也去不了

……」



  千寸的话让我和冰鳍惊讶的对看一眼□□这不会是真的吧,难道绫罗户的一寻,像蛮

横的渔夫白龙那样,捕捉了所谓的「天人」!



  就像传说所言,织女也好,赫映姬也好,沙恭达罗也好,羽衣是她们与天界沟通的浮

桥,人间的男子只要藏起天人的羽衣,就能将她留在身边。可这些都是传说啊!根本不存

在什麽天人,这些传说常数被解读为人类早期不同部落间抢婚风俗的艺术化表述;不过也

有人这样理解□□羽衣代表了人类和异类之间的契约,人一旦掌握了契约,就能对异类为

所欲为……



  「我就知道绮目留不得,可我这弟弟从小做事就欠考虑,完全不听我劝,竟然还把绮

目锁在书房里!我只能把他赶出家门,乘他不在时补好纱衣让绮目走。可一寻被迷了心窍

,居然把那根金线藏到不知什麽地方!」千寸说著,指著我的手叹了口气,:「这就是这

团线,还好你们把它找出来了!」



  我刚刚就在怀疑了:金线是被一寻抽走的,而我们在大门口碰见的那个「人」神不知

鬼不觉地把金线塞给了冰鳍,而那个「人」应该就是相片里的一寻,那麽,一寻他可能已

经……



  我转头看著冰鳍,此刻他全然不动声色,竟有□情拿起桌上的书本:「很漂亮的书啊

……」



  不知道为什麽会突然扯到这不相干的蝴蝶图册上,千寸有些困惑的说:「那是我弟弟

以前最喜欢的书,他还喜欢捉一些回来做个标本什麽的。我也时常看看,虽然不懂,却可

以从图片上找到织绫的灵感。可是现在……他连这些也不要了……」



  「他不是不要了!是想要也没法要吧……」冰鳍顺手把书丢在桌上,激起很大一阵灰

尘,他的语调比动作更轻率,轻率得伤人□□「我不知道……死人还要这些书干什麽!」



  「你说什麽?」千寸第一次怒吼起来,他一把揪住冰鳍的领口。冰鳍毫不退缩的注视

著对方的眼睛:「千寸师傅,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矛盾吗?你织补那件纱衣是为了赶走

绮目吧,那为什麽要让一寻离家呢?你不怕绮目又能自由行动,继续去迷惑你的弟弟吗?

」



  千寸停住了动作,结结巴巴的想辩解什麽。冰鳍的冷笑更深了,他皱著眉头眯起眼睛

,毫不留情的打断千寸的话:「火翼说曾有人向我们要过金线的,那个人就是绮目吧□□

她想自由,她想离开这束缚她的地方!其实把她锁在书房里的人是你对不对?想独占金线

把她绑在身边的人是你对不对?被那种不祥之美迷惑的人,应该不止一寻!」



  不顾对方的慌乱,冰鳍慢慢掰开千寸的手指,语调更加尖锐:「什麽天人,天仙也好

妖魅也好,都是异类而已!被异类迷住,不顾手足之情同胞相残的例子,多得去了……」



  「不是的!不是你说得那样!我不敢看绮目!一寻带她回来的那一天,我都不敢看她

第二眼……」被逼急了的千寸连手都没处放了,那抽搐的指尖终於揪紧了柔软的额发,「

我承认有私心,我想永远独占那件纱衣!如果能掌握那种技艺,用一根金线织成满幅花纹

,付出什麽我都愿意!可只有一寻不可以……如果代价是一寻的话,我宁可什麽也不要!

」



  千寸和冰鳍的争辩是那麽激烈,以至於祖母那件玉□色旗袍和蝴蝶图册一起,落在满

是灰尘的书桌上都没人注意,可这激烈的争辩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隔开一样,听起来那

麽遥远,因为一种越来越不对劲的感觉正在我心里逐渐蔓延……



  我记得祖母和婶婶的那段议论,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可照千寸所说一寻今天刚被

赶出家门,既然如此,他的书桌和画册上为什麽积著这麽厚的灰尘?



  不安在我心里摇曳著,究竟有那里不对呢……这个庭院……这些草木……这片月光…

…我下意识的走过去捡起那件旗袍,耳旁的嘈杂令我无端的恼火起来□□不要再多费口舌

了,再不抓紧时间织补的话,我们一定赶不上晚上的团聚的!



  晚上的团聚?像被冷水激了一样,我突然抬头看向天空,冷彻的感觉像一块冰沿著脊

背缓缓滑下,我大喊著打断那无聊的争论:「千寸先生,今天是什麽日子?」



  绫罗户的末裔流露出错愕的神色,但很快这表情就被伤感取代了:「七夕啊?可能有

点过分吧□□明明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我却在逼著别人分开……」



  是的,千寸并没有说谎,因为此刻檐外的空中,正悬挂著一轮新月!



  一瞬间,冰鳍的脸色也变了,我倒吸一口凉气,断断续续的问道:「千寸师父要紧的

活儿,就是拿回金线织补好那件纱衣,让绮目离开吧?」



  千寸见我转移了话题,也就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你们的活儿我会在中秋前完成的,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不用担心。」



  哪里来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根本早就过了牛郎织女相会的七夕,今天就是中秋啊,

我们就是要赶著在这十五夜天黑之前织补好祖母的旗袍正装!



  紧张使我下意识的深深呼吸,可涌入肺里的空气异常混浊厚腻,我这才注意到□□这

个庭院里没有风,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丝风!



  一切都是那麽不对劲□□悖时的新月,无风的庭院,还有……白凤仙的香气!



  明明没有风,这浓郁的白凤仙的香气是什麽时候,又是从哪里飘来的呢?



  「火翼,你的手!」冰鳍突然大叫起来,我低头一看惊出满身冷汗□□一团无名之火

正从我握成拳头的掌心蔓延开来……



  我慌忙甩手,原本握著的金线团化作小小的火源,曳著长长的尾巴,像陨星一样坠向

栏杆外的草丛,庭院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金线!」千寸突然高喊起来,追著那小火团奋不顾身的扑向焰狱。就算我死命的拖

住,他的衣服还是燎上了火星,留下了斑斑灼痕,我忙不迭的帮他拍著,心里却疑惑起来

□□火是从我手中的金线团燃起的,为什麽我完全没有灼热的感觉,而且皮肤也好,衣袖

也好,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可是我来不及深入思考,因为就在这转眼之间,一切都像谎言一样,霎时改变……



  月亮熄灭了,包围著我们的世界瞬间呈现出它的本来面目□□书房也好庭院也好,一

切都被那没有温度的冷火烧掉了虚幻的外壳,暴露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黑暗那嶙峋的骨骸

。火之光与暗之影截然的割裂著这世界,连一点过渡也没有,置身其中,我只能伸手摸索

确定自己的位置,可是传达到我指尖的,是那细致而柔韧的熟悉触感□□丝之茧!一切都

像我和冰鳍碰到千寸前一样,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我们依然身处於那丝织的

牢笼中!



  只是现在这牢笼,就快要被火焰吞噬了!千寸站在我们身边,火光将他那困惑的脸映

得分外苍白,他一定也像我们一样被这牢笼囚禁,只是幻象的迷惑使他一直未曾发觉!



  「不管怎麽说,离开这里要紧!」冰鳍一把拖住我开始找离开的道路,可是我不敢放

开千寸,只怕一松手他又会跑进火里找那团金线去了。我的寡断让冰鳍大为恼火:「这家

伙就不必管了,你以为自己能超度亡灵吗?」



  亡灵?可这触感并不是虚幻的啊□□我的手里明明握著千寸冰冷的指节!我疑惑的回

过头确定我拚命拽住的,究竟是什麽……



  就在此刻,凄厉的叫声贯穿我耳际,火焰顿时炽烈起来,无数的火团腾空而起,那是

一群包围在火焰中的飞鸟,惨叫著扑扇零落的双翅,舍身般地投向那虚无的黑暗。



  「真讨厌,你们怎麽就弄不明白呢□□他是谁也带不走的!」从火焰的那一端飘来某

个熟悉的声音,甜腻得像熟透的热带果实,「他是我的,生也好死也好,他是我一个人的

!」



  「绮目!」千寸变了腔调的声音混入那鸟的悲鸣中,随著他的呼唤,群鸟一瞬间全部

变成了燃烧的眼睛,在无数零乱而绝望的瞳孔中央,一道黑色的身影,带著蹁跹欲飞的绰

约仙姿,远远的出现在火海的彼方……



  「留不得的□□就是这些眼睛,就是这个家伙!」我正拉著千寸努力劝说,可掌中却

突然失去了握住东西的实在感。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我竟清楚地看到我的指尖穿过了那绫

罗户末裔的手腕□□就像时间之流碰到了礁石的阻碍而变缓,人的身体从实体变为幻影的

细节,我一一感受、一一看清……



  从我手中逃脱的千寸一下子投进火海,冷火瞬间淹没了那虚幻的身体,我隐约看见他

发疯似的寻找著什麽□□他是在找金线,他还是放不下那团金线!



  「绮目!快阻止他!这样他会死……」我朝著火焰彼岸的人影高喊著,说到这里却突

然缄口□□「会死的」,这话已经没有什麽意义了吧,也许正像冰鳍所说,千寸,早已是

亡灵了……



  「让他死!这样他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像在人耳边吹出的叹息一样,绮目发出了轻

柔的笑声,她说得那麽残酷,但语调却异常缠绵。



  绮目的话语只换来冰鳍毫不动容的冷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了□□人间的

男子藏起天人的羽衣让她回不了天上,那个时候我觉得人类真是聪明。可是现在想起来,

也许他们都被天人骗了,千寸就是最好的例子□□看看他的下场,谁让他要的不是天人,

而是羽衣……」



  对於冰鳍裹挟著冰针的讽刺,绮目并没有反驳,猎猎的火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还不曾完全被我捕捉到,这叹息就已消失在绮目哽噎般的笑声里:「是人类自以为藏起

羽衣就能左右天人,真可笑……其实天人何尝看不透这肤浅的伎俩,只不过为了那个人,

她情愿付出的,又何止羽衣而已……」隔著火看不见绮目的容颜和神情,但从那绚烂的南

国朱槿一般的娇声软语里,我依然可以约略幻想那不可思议的美貌,可是这美貌却是那麽

空虚的存在,因为对於绮目所爱,爱到不惜一切的那个人而言,她美不美丽根本没有任何

意义。



  随著绮目的话音,千寸的欢呼突然响起,他从火焰中直起身,挂满火星的金丝从掌心

扬起,他找到金线了!可这绫罗户末裔的身体却像融化了一般,变得模糊不清,这渐渐透

明的灵体正穿越火焰,向绮目,确切的说应该是向绮目那件无缝的天衣,慢慢靠近……



  「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真相□□我得不到他的心,可只要留住他的人也就够了!

」远处绮目的黑色羽衣轻轻挥动,火焰顿时像墙壁一样矗立而起,隔断了我们的视线,淹

没了她和千寸的身影,只有那甜美的声音,像即将凋谢的白凤仙的馨香一样,暗暗飘来,

「所以请不要再打扰我们了,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也别向任何人提起,让我们两个人在一

起……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瞬间,火焰的墙壁像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窄缝,一道暗淡的天光从熊熊火焰之间

流泻过来,冰鳍不由分说拉起我冲向火海,奔向那光之裂隙。



  没有一丝热度,穿越火海的感觉就像跃动著烈焰的屏障被一下子撤去了一样,刚把那

无边冷火甩在身後,闷头奔跑的我们就迎面撞在了什麽柔软的物体上,还没等我们惊叫,

对方就已经发出了呼痛的哀鸣。这温热的触感,平常的反应和地上的影子都表示了在我们

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普通人!



  身後绫罗户的大门沐浴著夕阳的斜晖,迎著秋日窄巷里的穿堂风,我和冰鳍都大大地

松了口气,这才有精神去向被撞的人赔礼道歉。可对方看也不看我们,只顾满地找著什麽

:「糟糕了,糟糕了,难道滚进门里了?丢了可怎麽办啊!」说著他挤开我们挨近那歪斜

的大门,一把推开黑漆剥落的门扇,却因为眼前所见惊叫起来:「怎麽会荒成这样?我才

一年没回家啊,大哥他到底在干什麽!」



  「一寻师傅!」冰鳍没有掺杂一丝情绪的呼喊让我吃了一惊,那个人的背影也因为这

声呼喊而僵住了,他缓缓回过头来,疑惑地注视著我们。这是一那张极富男子气的脸,尤

其是鼻子生得格外端正,这面孔应该是陌生的,可我只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突然间我

指著他大喊起来:「照片上的人!」



  那个人完全弄不清状况,只是出於礼貌向我们点了点头:「我是一寻,你们是?」



  「你在找什麽?」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冰鳍直截了当的反问。



  看起来一寻的个性要比千寸直爽乾脆多了,他没有拘泥於冰鳍失礼的态度,豁达的笑

起来:「我有一团金线必须还给大哥,可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你们,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慌神,本来握在手里的线团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这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只是弹指之间,在门口碰上一寻的「灵体」也罢,被囚禁

在丝织的牢笼里也罢,与千寸的相遇也罢,看著绮目慢慢消失在火里也罢,这些都发生在

我们撞到远游归来的一寻之後,回过神来以前,长不过刹那的时间!



  「你已经把金线交给你想给的人了。」冰鳍静静注视著一寻,这短短一句话让对方线

条分明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一寻难以置信的看看我们,又看看杂草丛生的院内,突然他

不顾一切的撞开院门跑了进去,在我们眼中,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和千寸的残影重叠了……



  大门後的光景和我记忆中一样,尖端染了金色的茅草上,浮著黑??的堂屋,不同的是

没有任何人站在那幽深的屋宇下,只有地面厚厚的灰尘上铺满蝴蝶的残骸,那些柔弱的躯

壳还残留著火灼的痕迹;蝶翼上凤仙花形的黑白花纹斑斓炫目,环拱著中央鲜明的瞳孔状

图案□□这就是白凤仙……还有像鸟儿一样飞舞的,眼睛……



  一寻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喃喃的呼唤著什麽跑向後宅的书房,跟在他身後转过檐廊

,我禁不住低低的惊叫起来□□我和冰鳍拿出来织补的玉□色旗袍就落在书房门口!



  一寻一脚□开房门,然而他却无法再向前一步,这个爽朗的男子背向著我们,单手扶

著门框挡住房门,用一种窒息般的音调说:「终於变成这样了□□我带绮目回来的时候就

应该料到的:她心里只有大哥……可大哥的心里,却只有……」



  即使被阻拦,可我还是看清了□□漏进了夕阳光辉的书房里躺著一具白骨,一丝黯淡

的金辉隐现在那苍白的小指上,像挂了熏笼的暗火一样明明灭灭□□那是一条褪了色的金

线,蜿蜿蜒蜒的爬过地面堆积的灰尘,长长的金线一端系著冰冷的白骨,另一端,系著一

只蝴蝶的腰身。这周身漆黑的蝴蝶要比堂屋上的死骸们大出许多,想来它活著的时候,一

定是一朵会飞翔的花吧;可现在我根本无法想像它活著时候的美丽□□那重重叠叠的翅翼

像早就腐朽的黑色绢纱,磷粉已纷纷掉落,不但看不出一丝花纹,而且处处露著丑陋的空

洞,如果还是花的话,那它的韶华已经无可挽回的凋谢了。



  将并不美丽的白骨与不再美丽的蝴蝶连在一起的,应该就是那团一直被争来夺去的金

线,如今它也像失去了灵魂般黯淡了,可是那缚著白骨和蝴蝶的结扣,却系得那麽紧□□

就是这个传说吧,系住了小指,就系住了一生的因缘。



  「离开家的那一天,我带走了绮目衣服上的金线。虽然我总是对自己说,那是为了把

绮目留在家里,这样她就能和大哥多多相处,大哥也许会渐渐了解她的心意。」烂熟的秋

光勾勒出一寻端正的侧脸,带著一丝残酷,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笑声,「可是我否认

不了□□我在嫉妒!我不能自拔的嫉妒著哥哥,嫉妒著这个被绮目全心爱著却丝毫不为所

动的哥哥!拿走金线,这样至少能感觉绮目还有一丝是属於我的,可是离开家这一年我才

发现□□不是我拥有了金线,而是金线捆住了我……你们听了也许会觉得我很没用吧□□

我放弃了,现在就归还金线、成全他们!可是看起来,他们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成全了……

」



  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寻的话,我只能抬头仰望著渐渐昏暗起来的天空□□直到今天,

我依然不能明了这绮罗之火一般的天上之爱,但是我想,这应该无关成全,更无关幸福。



  「今天果然不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一直沉默著的冰鳍突然用自言自语的音调

说道,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提起这不相干的话题,一寻困惑的皱起眉,我也转头注视著他□

□



  此刻冰鳍的笑脸是那麽透明澄澈,就像即将升上天空的冰轮,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玉□

色旗袍,慢慢拍去浮尘:「今天是中秋呢……我记得祖父说过,人间家家团圆的中秋,其

实也是赫映姬回到月宫的日子……」他瞳孔映著夕阳反照的光芒,像火焰默默燃烧後的馀

烬,当这目光扫过白骨和蝴蝶时,冰鳍微微的笑了:「原来这就是……天上之爱啊……」




--

我遥遥而来。携今生後世。

    终於,终於得遇他,三千红尘灿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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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
丧礼处之道常无名□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 202-178-194-76.cm.dynamic.apol.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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