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恋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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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sky0226.bbs@ptt.cc (曼珠沙华), 看板: marvel 标 题: 【转贴】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 恋寺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 (Wed Oct 12 12:27:47 2005) 转信站: Lion!news.ntu!mars.scc.ntnu!ctu-peer!ctu-reader!news.nctu!ptt Origin: sally.csie.ntu.edu.tw 恋寺 季节到了三月初,连续几日的和煦春阳後,天气就真的暖和起来了,不过倒春寒偶尔 还是会杀个回马枪;每到这时,暴烈的狂风便裹挟著过於旺盛的活力,以隆冬都罕见的姿 态纵横驰骋,於是明媚到惊人骄阳和随时会飘雨的层云在眨眼间更替著,早春的天空不断 呈现出阴晴不定的极端变化。 如果是逆风而行的话,肯定会对「举步维艰」这个词有更深切的体会,而我和小我一 个月的堂弟冰鳍就在慢慢品□这种感觉□□受人之托,我们到隔壁巷子的砂想寺给醍醐送 笔记,原来这家伙已经五天没去上课了。 穿过巷口的风漏斗,就可以看见砂想寺那带寂静的黄墙了,今天这座与世隔绝的寺院 竟山门大开,人来人往的,热闹得不得了。我们正纳闷呢,却听见脚步声打著轻快的鼓点 从身後抄过来,一群工匠穿著统一的短袖工作服,喊著号子往庙里挑黄沙。 原来砂想寺正在整修呢,原本一尘不染的庙宇现在成了个大工地,根本连插脚的地方 都没有,我和冰鳍正犹豫著要不要进去,恰巧看见醍醐光著上身,扎了条鲜艳的头巾,骑 在一段木料上挥舞□头和凿子□□这麽冷的天,真是不能理解这家伙的爱好! 我们好不容易才跳过锯木屑和沙堆,醍醐却聚精会神的雕刻著一簇十字架,完全没注 意到旁人。见他在一堆成品之间汗流浃背忙得那麽投入,我故意和他打趣:「和尚还做十 字架啊!」 醍醐显然吓了一跳,那抬起头张大嘴巴的样子实在可笑,不过很快他就换回了和剽悍 的面孔相称的威胁表情:「再说一遍□□我不是和尚,只是在庙里长大而已!」 冰鳍晃晃手中的笔记:「既然不是和尚,就该去上课!」 醍醐拍了拍手站起来,一边接过那叠本子,一边不屑的扬起嘴角:「师傅让我先跟著 学细木工。有些东西学校里可不教的!」看醍醐那古代武僧一样的外形,还真想不到他的 努力目标居然是成为漆砂砚师匠。不过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十字架簇旁边的那圈叶 形装饰,弧度匀称柔和,看得人相当舒服。 「总是就是堂而皇之的逃课啦!」对於冰鳍的挖苦,醍醐正要反唇相讥,可视线刚瞥 到这边,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僵在脸上了;他紧盯著我身後,那种白日见鬼似的样子既罕见 又滑稽。我一边询问著背後究竟有什麽,一边憋著笑回过头,却看见一闪而逝的苍白丝线 …… 泛著幽幽蓝光的白影,像烟气一样吹拂在我眼角,丝丝缕缕……那是□□飘散开的修 长发稍! 「谁的头发啊……」我嘟哝著挥手拂开这些碍事的长发,指尖却不小心刮到了什麽, 只听见有人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站在我身後的,应该是个男人吧,但我一时还不能确定,因为除了眼角下一块红色胎 记异常醒目之外,这个人的面目非常模糊□□参差披拂的白色长发,正像雾一样包围在他 的周遭,并不断向我这边蔓延过来…… 「火翼!不要乱动!」醍醐和冰鳍不约而同的高喊。呼应著他们的话音,一阵无形的 强风瞬间荡涤我的视野,长发的迷障一下子消散了。阳光从突然聚起的云缝间漏下来,照 耀著站在我面前的人□□虽然这男人穿著和大家一样的工作服,但全身却散发出凌厉的威 压感;凭良心说他长得应该算是蛮秀气的,甚至连眼角那块延伸入发际的红胎记都增添了 他异色的气质,可过於严肃刻板的表情却把所有的魅力都冲淡了,就好像什麽地方坏掉了 似的,这男人给人的第一感觉相当不舒服,简直……简直像被什麽附身了一样□□ 不过……他好像真的被什麽附身了,被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苍白长发…… 我转过头去看了冰鳍一眼,而他则朝我微微点头。错不了了,因为冰鳍也注意到了□ □也不知道那里出了差错,我们两个从小就总会碰上一些古怪的家伙,比如说站在墙壁和 电线□之间的女人啊,拍著球跑到树下就突然消失的小孩啊,等等等等,我只是能看见而 已,冰鳍虽然看得不太清楚,却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可能是瞧我和冰鳍不顺眼吧,红胎记的男人转向醍醐提高了声音:「女人怎麽进来了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语调里疑问的成分很少,更多的是严厉的责备。 举止嚣张的醍醐此刻竟噤若寒蝉,这让冰鳍看不下去了,可他刚报出「我们是通草花 家的」几个字,就被这不可一世的胎记男给打断了:「原来是那一家!那家的师匠不仅是 个女人,而且还接民间的活;居然一直请她做供花,真不知道能寂师父是怎麽想的!」 真是个罕见的讨厌家伙□□什麽时代了,还说这样的话指责这里的方丈能寂师父,真 是死脑筋!我正要反驳,冰鳍已经抢在前头了:「那是因为我祖母是全香川最好的通草花 师匠……」 一向我行我素的醍醐突然变了脸色,他疾步拦在冰鳍的前面,一把摘下头巾郑重的低 头:「对不起,迟蓝大将作。」 这胎记男竟然是大将作,也就是修建大型宫殿寺庙的总负责人!香川城一直以古代官 职「将作监」来尊称统领木匠、土匠、石雕师、油漆彩画师等的首席师匠,在大型古建项 目里,大将作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难怪醍醐对他格外恭敬。不过也不用这麽显摆吧,看 见这男人决不善罢甘休的样子,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讨厌的家伙!难怪会被那种东西 附身……」 我的声音不太大,没想到还是被那位迟蓝大将作给听去了,也许没人敢触逆鳞的关系 ,我这句话就够让他勃然大怒的□□血色一下子从大将作的脸上褪去,那块红胎记越发醒 目了;他薄薄的嘴唇抖动著,似乎著急想说什麽,可越急越说不出,越说不出脸色越难看 ,终於这胎记男忍无可忍的一扭头,抛下我们三个就走。 耳边突然炸响起一阵「豪气干云」的笑声,震得我和冰鳍都忍不住皱起眉头。附近站 著两位运木料的工匠,发出这恐怖声响的是其中一位粗眉毛的大块头,他的体格比高壮的 醍醐还要大出两圈多。这位木匠师傅轻松的扛著数倍於别人的木料,朝我们大吼著:「你 不知道吗?迟蓝他就是和『那种东西』做了交易,才换得今天的啊!」看来我的话连他也 听见了。 另一位木匠忙不迭的抗议起来:「即使是木工头也不能说大将作的坏话!」这句话让 我和冰鳍齐刷刷的转过视线□□刚刚就觉得这人哪里有些不对劲了,原以为是腰显得格外 纤细的关系,听话音才知道缘故□□那分明是娇美的「女人」的声音! 虽然剪短了头发,一样是工匠打扮,但那粗重的工作服也掩饰不住这女孩成熟的身材 ,再加上姣好的面孔,以及毫不做作的明媚表情,我和冰鳍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真 是想不到,我们只是路过就被那位古板的大将作发火质问了,可「她」却可以在这里打工 ! 恐怕是因为这活力十足的女孩运的木料,连他自己也扛不动的关系吧,冰鳍有些不乐 意了:「这里不是明明有女人吗?」 木匠女孩立刻脸红了,看起来不像是害羞,倒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是方丈能寂师父 说我可以加入的!一开始大将作也不答应,说规矩是女人不能干这一行的!不过能寂师父 说众生平等,如果因为对方是女性就不接纳她的诚心,就不算众生平等了!追著大将作跑 了这麽多年,我终於可以参加进来了!」 「大将作是在拚命差遣你好让你知难而退啊,我在他手下当小工时就尝够这种苦头了 !」木工头这巨汉故意摆出一副惹人发笑的伤感表情,呼唤著木匠女孩的名字,「小舞啊 ,你还不知道这男人的真面目吧!那就要从这寺庙的典故说起了□□」 虽然我们几个都摆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木工头还是用他天生的大嗓门强行讲开了:说 是砂想寺的藏经楼里原本住著一条千年白蛇,因为日日与经卷做伴,天天听见梵呗的关系 ,终於修得人身化作美女。因为听惯了念经,她只知道去纠缠和尚,害死了许多道行不深 的家伙。一天庙里来了一位年轻的主持,蛇妖还是故技重施,没想到年轻主持心深意定, 把蛇妖骗到了藏经楼外的大钟下,趁机砍断绳结罩住她,一把火扫除了这妖孽。以後蛇妖 的冤魂便在藏经楼上徘徊不去,传说谁和她相好的话,她就会给他实现自己野心的力量, 但代价是那个人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你们知道二十年前,让迟蓝成名的那项工程是什麽吗?」说到这里,木工头突然岔 开话题卖了个关子,可大家完全没有买他的账。「这个……前面那部分听起来怎麽这麽耳 熟啊?」醍醐用头巾胡乱地擦著脖子上的汗,露出白亮的犬齿。木工头再次爆发出震耳欲 聋的笑声:「被你发现啦!前面那部分是我昨晚从网上下的……」 恍然大悟的醍醐顿时兴奋起来:「哦!就是那片子!有个女优……」说到这里,他和 木工头突然打住,有些尴尬的瞅了瞅我和女木匠小舞。「太过分了……」小舞的脸色不知 什麽时候阴沉了下来,她压低声音,竟然连眼圈都红了。木工头他们这下可慌了,一迭声 道歉,可小舞的脸色完全没有缓和:「太过分了……原来大将作二十年前就已经主持工程 了!」 小舞不说我还不觉得奇怪呢□□那个胎记脸大将作虽然古板,可看起来却相当年轻, 虽然在这一行不乏十五六岁就走上第一线的从业者,可这位迟蓝师匠再怎麽看也绝对不会 超过三十岁的样子,居然二十年前就已经在主持工程了! 「原来是发现迟蓝是个老头子,所以产生了幻灭感啊!」木工头不屑的咋舌道,「还 有让你更幻灭的呢!看见迟蓝脸上那块红瘢了吗?以前根本没有那东西,自从那项工程让 他一举成名之後就突然出现了;原本只是个小痣,你看看现在的样子!」 那胎记原来是凭空出现,越长越大的啊!这倒引起了我们几个兴致,看见大家都目不 转睛的盯著自己,木工头立刻得意起来,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二十年前那项工程…… 就是在这座寺庙里翻修藏经楼!」 「你是说大将作和那个蛇妖相好换取力量吗?不可能!大将作是个好人!」好不容易 才悟过来,小舞连忙大声否定,她似乎没听出木工头根本就是在开玩笑,所以解释得分外 认真,「我觉得过分的是,为什麽没能早点来见他……」 这个性格坦率,让人感觉不错的小舞,总不会是喜欢上了那个坏脾气的男人吧?这可 是比发现妖怪附身更具冲击性的事实啊!我惊得忙朝冰鳍使眼色,冰鳍则回了我一个「绝 对错不了」的表情;醍醐打了个寒颤,连忙套上工作服,这可绝对不是因为天冷的关系。 然而这一刻,豪爽的木工头却突然沉下脸:「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小舞你听好,我 和迟蓝在二十年前接那项工程时就认识了,他的性子我那时候就看得一清二楚□□迟蓝是 个连重要的家人去世,都不会流一滴眼泪的人!」 「你们两个!到这里谈天来了吗?」毫不留情的呵斥突然传来,连粗壮的木工头都忍 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见迟蓝大将作卷著界画册子指著我们几个,穿过整修中的大殿直奔这 里而来,远远看来他脸上的红瘢格外刺眼。我和冰鳍正要捉弄木工头几句,却一下子变了 脸色□□一道白影倏地从我们面前掠过,霎时扑到大将作脚下,他一个踉跄绊倒一根椽子 料,没想到像推骨牌一样,堆在一旁的木料刹那间一个碰一个地崩倒下来,眨眼间吞噬了 他的身影…… 这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小舞一声不吭地冲向现场,可她刚举步 ,木堆後面就传出一声咒骂,迟蓝大将作揉著後脑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大声怒喝:「 是谁堆的木料!给我滚出来!」 木工头做出了一个「完蛋了」的夸张表情,连忙跑去领罪,看见他在矮自己一大截的 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样子,我和冰鳍却笑不出来□□绊倒大将作的,不就是刚刚缭绕他身 边那白发的影子吗?会缠人的妖怪果然都绝非善类!醍醐倒是不以为然,重新挥起了凿子 :「放心吧!每天都这样,只不过这次有点惊险罢了!」 每天都这样?看来醍醐也早就注意著那白影了。我有些不放心的朝大殿那边看了一眼 ,大将作身边已经换作了问长问短的小舞,而那白影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像耐心的蜘蛛一 样,将一丝丝散乱的长发织满整个前庭。与招惹上什麽讨厌的东西,还不如早点离开这是 非之地,想到这里我便拉上冰鳍准备回家。可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一暗,早春的风毫无徵 兆的改变了方向,从敞开的寺门直吹进来,木屑和沙尘顿时漫天飞舞,我连忙举手遮挡眼 睛,从指缝间漏进的残像里,飘拂的白色长发再一次迅捷地闪过眼前…… 大殿上传来了惊恐的叫声…… 我连忙挥开灰尘转身望去:还未完全平息的沙尘里,脚手架上的雕花师傅向下探身, 心有馀悸的捂住眼睛□□一把明晃晃的凿子就落在迟蓝和小舞之间,可能是这位师傅举手 遮风时,一不留神让它从掌心滑了出去…… 看见小舞大声提醒著当心,朝脚手架下靠近,我突然脱口而出:「站住!」因为不知 何时,那白影已攀附上了迟蓝的身体,正越过他肩膀,向小舞背後探出群蛇一样的长发… … 注意到我的喊声,小舞条件反射的收回脚步,可一脚正踩在递送物件的长绳上,只听 桁梁那边的彩绘师傅惨叫一声:「桐油!」盛油的木桶拖著绳索凌空而下,也不知怎麽的 竟走了个弧线,向迟蓝大将作的方向直飞过去…… 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小舞就已经敏捷的回身推开了大将作,可是她的肩上却被桶壁的 铁箍划中,血顿时渗了出来,也不只伤口是深是浅。 「真的没有问题吗?」冰鳍蹙起眉头疑惑地看著醍醐,此刻醍醐脸上竟也是一副大惊 失色的痴呆表情□□果然他们也发现了,并不是木桶掉落的方向奇怪,而是那白影挥动长 发,在一瞬间抽打了那坠落的油桶…… 「师父并没有要我管这件事……」醍醐不耐烦的咋舌道,这家伙好像一向没什麽是非 观念,从来都是以能寂师父的命令马首是瞻。 「早就说过女人是不能进来的!你还不给我滚开!」松了一口气的沉默中,首先响起 的竟是这尖锐的怒喝。面对著为保护自己而受伤的小舞,迟蓝大将作不仅连句感谢的话也 不给,甚至都没有最起码的关心!这盛气凌人的家伙就是用刻薄的责骂来对待恩人的吗? 看起来大家都很同情小舞,却又不敢替她说话,只好闷头各干各的去了。我和冰鳍虽 然是外人但却□著,便过来替小舞包扎。好在伤口不深,也没有溅到桐油;小舞见我们担 心的样子,还努力微笑著说不痛。此刻窝在一旁埋头干活的醍醐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 脚踢翻面前的木料,咆哮起来:「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什麽大将作,这混蛋最好被附身的 妖怪吃掉!」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和冰鳍正要提醒,却看见醍醐整个人突然向後翻倒,一下子栽在 了雕满十字架的木料堆上。隔了一秒我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麽,下意识的连退几步□□ 小舞这个怪力女居然一拳就打飞了醍醐大魔神! 「对不起,对不起……」醒悟过来的小舞连声道歉,急忙过去搀扶受害者,「我这个 人就是力气大,出手快……」 醍醐顶著一身的木屑,无可奈何的苦笑著,摸著下巴站起来:「唉……我也不是和大 将作过不去,就是觉得该有人像这样给他一拳头!」 「我也觉得那个胎记男更该打!」冰鳍也面无表情的说,我也不怕死的跟著点了点头 。 我们的反应让小舞愣住了,好像说大将作不好,比骂她自己更难受。她结结巴巴的努 力辩解起来:「我……我不太会说话,可是,大将作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 冰鳍冷笑一声:「看不出来他有哪里好。我宁可相信木工头的话。」 我悄悄挪到冰鳍身後,也跟著帮腔:「对啊对啊,就算什麽蛇妖是假的,可是说那个 迟蓝和妖怪作交易,为了野心不惜献出最重要的东西,我绝对相信!」 「更何况二十年前让他成名的,又是砂想寺的工程……」冰鳍微微垂下睫毛,露出了 戒备的表情。我当然能领会他的意思□□可以肯定那白影就是冲著迟蓝大将来的!蛇妖什 麽的固然是胡说,但砂想寺的确供养著许多稀奇古怪甚至相当危险的东西,目前是由醍醐 变相得看管著,因为不知为何这些家伙都相当忌惮他;可二十年前醍醐还没出生,究竟发 生过什麽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一旦怀疑的种子发芽,人就会变得杯弓蛇影□□ □□看见迟蓝脸上那块红瘢了吗?以前根本没有那东西,自从那项工程让他一举成名 之後就突然出现了;原本只是个小痣,你看看现在的样子! □□我和迟蓝在二十年前接那项工程时就认识了,他的性子我那时候就看得一清二楚 □□迟蓝是个连重要的家人去世,都不会流一滴眼泪的人! 二十年前砂想寺工程时出现的,不断变大的红色瘢痕;以及那个时候辞世的,大将作 的亲人□□以最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换取力量本是与彼岸眷属定下契约的惯例,木工头一席 话加上不断作祟的白影,就更让我和冰鳍认定,说迟蓝和寺里某件供养品扯上什麽关系,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难道,所谓实现野心的代价……就是亲人的命?」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醍醐 刚想接话头却被小舞打断了,她紧握起拳头:「你们在怀疑什麽!我知道,我知道大将作 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他们说得没错!」冰冷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条件反射的倒吸一口 凉气□□这下可糟糕了!不用看也知道,站在我们背後的就是那个迟蓝大将作啊!这家伙 实在神出鬼没,看样子我们背後议论的话都给他听去了…… 大将作慢慢踱到我们对面,细致的五官结了冰一样紧绷著,那片胎记却红得像随时都 会沁出血来似的。他看也不看我们,随手将一个小罐扔到小舞的脚边:「说得没错,我为 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本人都承认了,可小舞还拚命想解释什麽,慌忙伸手去拉大将作。这一刹那白发的 影子却突然以前所未有的狂态铺散开来,漫舞著遮天蔽日,连空气都像混进了乾燥的粉末 般,变得混浊呛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中清晰的传来大将作不近人情的怒骂声,可意 外的是他斥退小舞的举动竟平息了白发的骚乱,视野云开雾散的那一刻,大将作已经走远 了。 「看起来是嫉妒心很强的妖怪呐……」我挥开眼前残存的雾影,正要对执迷不悟的小 舞晓之以情动之义理,却发现眼泪都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了。 「我知道大将作是温柔的人!因为能做出那样庭院的,一定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话一出口,小舞就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她一边抽噎著一边还断断续续的诉说:「我也 不知道该怎麽说……我的头脑不好,如果说有优点的话,那就只有打架厉害,讲义气什麽 的了。虽然有很多朋友,虽然每天也过得很快乐,可是总觉得好像缺了什麽。後来高二那 年的一天,我被妈妈拉去夕光寺拜佛……」 小舞反覆地说著「我不太会说话」,努力向我们传达自己的心情。她的确不那麽伶牙 俐齿,但我们已经看见了□□在那初春的寺庙,寂寥的黄昏时分,迷路的少女游荡著,像 每一个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的人一样百无聊赖,她漫不经心的转过大雄宝殿内佛像昏 暗的阴影,突然面对著沐浴在金色夕光里的小小禅庭。空无一人的院落里,青砖小径承著 零星飘落的黯淡枯叶,以若即若离的姿态延伸向入口;小路的一边是僧房精舍,另一边则 是整片丰厚的苔藓,其间凌乱散布著稚拙的顽石。禅庭里再没有其它花木,只在最幽深处 ,静静绽放著一株沉丁花。那团团簇簇轻粉似的花球,被镶了金边的狭长绿叶小心包裹著 ;偏西的阳光拉长了繁密枝条,将它疏疏朗朗的画在粉墙的苔痕雨迹上;类似柑橘的清爽 芬芳,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微温的夕照之中…… 像等待著什麽似的庭院,像怀念著什麽似的庭院,像拥抱著什麽似的庭院…… 这一刻,不知为了什麽少女忽然泪流满面,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化为这禅庭的某个人深 藏的心情,或者是看见了偶然透过时间的浓雾,惊鸿一瞥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幻象的未 来…… 「後来我打听到做夕光寺庭院的人就是迟蓝大将作,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了□□我要 跟大将作学艺,我也要做这样的庭院!」说到这里,小舞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她的性子还 真是直来直去,一点也不拐弯。 「虽然我不喜欢大将作的态度,但小舞的话有道理。」半天都一言不发的醍醐随手拿 起他雕刻的木料,轻敲著那簇花纹递给我和冰鳍。十字纹近乎琐碎的拥挤在一起,却有种 絮絮叨叨的耳语般的亲切感,外围的卷叶形圈饰则有著深呼吸一样流畅的线条。 「想了解一个工匠,看他的作品应该是最直接的。」醍醐抱起了结实的双臂,「别的 我不知道,但听说迟蓝大将作在翻修寺庙时,除了规定的莲花、卷草什麽的之外,总是用 这种花纹做辅饰,并且每次都是亲自设计,做新料件,从不重复。」 我和冰鳍对看了一眼,虽然没有什麽敏锐的感受力,但小舞和醍醐的意思我们大体也 有数了□□大将作的作品□实而诚挚,给人的感觉舒服到了想叹息的地步,完全不是跟妖 魔定契约的偏执狂能做出来的。可是,那纠缠著他的白影又怎麽解释呢…… 见我们都不说话,醍醐得意的挑起单边眉毛,凑过来低声说:「还没弄清前因後果就 乱怀疑,你们现在好像也变得爱管□事了嘛!」说著他俯身拾起大将作丢在地上的小罐, 朝我们扬了扬手□□那扁扁的铁皮罐是一个不起眼的药盒。 「你看你看!我说大将作是好人吧!」一见那罐药,小舞顿时兴奋得脸都红了,她说 著「我去谢谢他」便向大殿跑,迟蓝大将作正在殿前指指点点,吩咐泥瓦匠人的工作。 但愿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吧……我正无可奈何的笑著目送小舞的背影,一片苍茫的浓雾 毫无徵兆的扑面而来,顷刻间吞没了一切□□视线无法挣脱障碍,不知身在何处的混乱感 顿时让我头脑一片空白,连手里的木料都掉落了。我条件反射的去揉眼睛,却感觉到白浊 的视野中突然有什麽蠢蠢而动,定睛看时,却发现鼻尖前浮起一张女人的脸! 说「她」是女人只是我的直觉,因为映入我眼中的只有模糊的五官,眼睛和嘴巴最多 只能算幽深的黑洞。这些洞穴冷不丁的向两边延展拉长,变成了弦月的形状□□这张脸, 就是这样一张脸,竟朝我绽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还没等我发出惊叫,这诡异的笑就已化成冷冽的决然,女人的脸在我面前稍作停留便 断然转头而去,只留下微泛蓝光的长发,不断的纷拂过我眼前□□ 随著那面孔的消失,小小的气流突然从我脚边升起,这本来只能卷起几片落叶的涡旋 瞬间暴涨成呼啸的疾风。眼前像揭开了白幕,四周的景物随即逐渐清晰,我依稀看见跑到 殿前的小舞身上,正缠绕著一缕白发…… 这白影之女要攻击小舞!不管是妖怪还是其他什麽,纠缠著大将作的她,都绝不允许 任何人和她争夺猎物! 在我大喊起来之前,醍醐就已经冲了出去。然而已经晚了□□就在他越过木料堆时传 来一声巨响,给大殿屋顶运送瓦块的滑轮轰然脱落,瓦片化作青黑色的急雨朝大将作和小 舞兜头浇下,两人的身影瞬间被淹没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木工头,他不顾还在掉落的瓦块,大吼著冲到殿前,迅速将大 将作从瓦堆下拖了出来。虽然不是你训我,就是我损你,但这两人二十年的朋友也不是白 交的。获救的大将作灰头土脸的,连红胎记都快被尘土遮没了,但万幸被埋得不深而没有 受伤。这目中无人的家伙真的被吓呆了,他愣愣的看了木工头好一会儿,突然大喊起来: 「小舞呢?刚刚是她推开我的!小舞怎麽样了!」 众人刚因为大将作平安无事而舒了一口气,这时心又顿时揪紧起来□□只怕小舞凶多 吉少。被这麽多的瓦块砸中,大将作能不受伤简直就是奇迹了……见木工头沉默不语,大 将作一把推开他,拚命翻开瓦堆。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去帮忙。 小舞就被压在瓦砾下,看起来虽没有什麽外伤,但却紧闭著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怎麽 样了。平时不可一世的大将作这次完全没了主意,他紧紧地抱著小舞纹丝不动,一语不发 。就在木工头指挥其他工匠端水拿药的时候,苍白的烟气又一次弥漫而起,在大将作身边 渐渐凝聚成人形,那黑洞一样的嘴巴开合著,似乎说了一句什麽,接著这白影之女举起双 臂,独占似的拥住迟蓝…… 「浑蛋……」醍醐注视著那彼岸眷属,从牙缝里狠狠的迸出一声咒骂,缓缓举起右手 。 「等一等!」冰鳍突然发出了短促的低叱,一下子拦在了醍醐面前。 「站在那个妖怪一边的话,连你也一起收拾了!」「冰鳍你怎麽了,这个可是个害人 的女妖怪啊!」醍醐和我的声音同时响起。没想到沉静但坚决的拦在前面的冰鳍不为所动 ,「女妖怪」这三个字却让大将作突然回过神来。 「女妖怪……真的是你吗……」迟蓝嗫嚅著,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他细致的眼角微 微痉挛著,牵动了那妖艳的红瘢。大将作下意识的摇著头好像在抗拒什麽,可终於还是气 绝般的大喊起来:「对不起!虽然在你的灵前发过誓,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了……要惩 罚的话就惩罚我吧!请你放过小舞,我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她活过来……」 这就是又冷血又毒舌的大将作的真面目吗?说出这种热情告白的时候,他竟然还是绷 著一张脸! 这一瞬间,白影之女的双手松开了,她直起虚无的身体,似乎在注视拥抱著小舞的迟 蓝。就这样凝视著,彼岸的眷属慢慢的俯下身去,轻轻亲吻著那印著红瘢的眼角…… 醍醐无言的推开冰鳍,朝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得大将作走去,体格虽然相差很远,但倔 强的冰鳍稳住身躯後再一次抢在了醍醐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别动手啊!」我慌忙跑过去阻止这剑拔弩张的两个,无巧不巧瞥见了小舞的面庞。 虽然皱著眉头紧闭眼睛,好像在拚命忍耐著什麽似的,可这家伙却一直脸红到了耳根,就 连脖子都是一个颜色□□这哪是受伤的人的样子!我一下子脱口而出:「小舞你没事啊! 」 「本来只是想多赖一会儿的……可是怎麽办,像做梦一样!不会一睁眼就没了吧…… 」装不下去的小舞顿时语无伦次,睁开了眼睛,突然她指著迟蓝大喊起来,「大将作,你 的脸!」 这回所有人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大将作脸上那块招牌红瘢不知什麽时候竟消失了 ,不过此刻他的眼角,还是一片通红。 顾不上又惊又喜的众人,因为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能看清白影之女□□她哪是什麽妖怪 ,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幽灵。此刻云层间筛落下来的微光像一道道金箭穿透了她清秀 的眉眼,这半透明的死灵,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去往彼岸的边缘…… 原本义愤填膺的醍醐失去了暴烈的气势,呆呆的看著这灵体飘过来,微笑著停在了他 雕刻的那堆十字花簇前。眷恋的轻抚著纹饰,那幽灵抬起头翕动著淡色的嘴唇,似乎在倾 诉著什麽;那属於彼岸世界的声音虽然无法传入我耳中,却让一直神色淡定的冰鳍瞬间变 了表情。倾听著幽灵的话语,他缓缓合上眼睛,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原来是这样…… 辛苦你了。」 这句话是那麽轻柔,轻柔到被早春的疾风一下子吹散了…… 清澈的南风回旋著吹开厚积的云层,夕照从云缝间垂落金色光柱,笼罩著那静默的幽 灵,她的长发柔曼地扬起,身体瞬间辉映出通透的萤光。可能是最後的时刻到了吧,这灵 体抚摸著花纹朝我们绽开了澄明的微笑,还没等到回应,她已经在瞬间涌出的光芒里,散 作了晶莹的飞花□□那娇嫩的四角形花瓣带著柑橘般的清香,迎向夕阳的光带飘扬而起, 渐渐消失在黄昏绮丽的天空中…… 「她说了什麽啊!」我和醍醐不约而同的围住冰鳍追问著,他却将表情藏在额发的阴 影里,轻触著幽灵抚摸过的那片花纹:「看见这花,就满足了□□她是这麽说的……」 「十字架吗?」我疑惑的凝视著那挨挨挤挤的纹饰,醍醐摇了摇头:「那不是十字架 ,是沉丁花。」 沉丁花……是沉丁花!十字形的花团锦簇,冠冕一样的深绿叶片,清爽而悠远的芬芳 …… 那白影的幽灵,就是化作这样的花朵消失在青空里;迟蓝大将作也近乎任性的执著於 这个素材□□夕光寺的禅庭也好,砂想寺的柱饰也好,都盛开这春寒料峭时的花朵□□那 代表「不灭」的沉丁花…… 「别扯什麽花了!那个死灵她究竟是什麽来头啊?」听到醍醐急不可待的催促,冰鳍 微微眯起眼睛:「她说:在我的灵前发誓永远不变心有什麽用,为什麽不在我活著的时候 说呢?」 说到这里,他瞥了我和醍醐一眼,露出微妙的表情:「她还说:让这个古板又害羞的 家伙讲出心里话,实在不容易呢□□真是用尽了办法!不过现在终於可以放心了,虽然有 一点点嫉妒。」 「难道她是……」我和醍醐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冰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就是迟蓝大将作最重要的家人。」 「我原以为迟蓝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二十年前年妻子病危的时候他都呆在工地上, 人死了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没想到他为了这个一直自责到现在。」木工头粗声大气的 抱怨著晃到我们身边,看样子其实是在为朋友高兴吧,不过他嘴里还不承认,「在寺庙里 谈情说爱的,成什麽样子!」 醍醐则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再次拿起凿子:「这有什麽,无情无佛性嘛!」 「咦,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冰鳍不屑地斜睨著这信口开河的冒牌和尚。不过比起 什麽佛性的问题,有件事更让我放心不下□□这二十年前就已经在主持工程,并且结了婚 ;二十年後又获得年轻美女的芳心,目测年龄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迟蓝大将作,真的是人 类吗! 《恋寺》完 -- 我遥遥而来。携今生後世。 终於,终於得遇他,三千红尘灿如桃花。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202.178.194.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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